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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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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曉野從小就發現家事也都與色事有關。那時他老見他父母吵架,而吵架主因是他爸有外遇。直到到文革期間他爸挨鬥時,王曉野才知道,他爸之所以到這個山溝的電廠來當領導,是被貶而流放的性質,因為他在北京和省城工作期間都因在男女問題上「不拘小節」而受到處分,因此官階從正廳級被降到了處級,從城裡被貶到了山溝。當王曉野在女人方面出現和他爸同樣的問題時,他媽就指著他罵:和你爸一路貨色! 後來他爸來美國探親時告訴王曉野:「其實你爺爺更風流,他共有三個老婆!好在解放前家道已破,家產全被我賭光,他卻毫不介意,好像還有點鼓勵我賭的意思。他人活得瀟灑,除了行醫看病,他還喜歡用《易經》算卦,在老家被解放前他就給自己搖了一卦,然後在七十歲壽終正寢,好像算好了日子等死一樣。現在仔細一想,你爺爺真神了!分明是他給我指了條道。我要是不賭,哪會坐牢,而不坐牢也就不會參加革命啊?」那時他爸一臉醍醐灌頂的神色。 原來除了好色,還得好賭,將人的天性發揮到極至,命運才會有轉機!美國是塊多元化的福地,尤其便於中國人盡孝道,於是在美國期間,王曉野把他媽帶到了教會,讓她每星期都可聆聽當年在教會學校聽的教誨,重新找到了主內兄弟姊妹。為了給這老革命憶苦思甜,王曉野就背著他媽把他爸帶出去看脫衣舞,當然還去了拉斯維加斯。他是個孝子! 王曉野後來總結道:當時的社會之所以穩定,除了物質和精神待遇的平均,就連色欲都在搞平均。如果誰的色欲超常,遲早會大禍臨頭。但人餓過了頭身心容易壞事,比如愛情餓過了頭就會陽痿,生命餓過了頭就會枯萎!中國人的欲望被扭曲得太久了,所以改革開放也促成了性開放,離婚率飆升。後來王曉野一直為父母沒離婚而遺憾。 飛機上,王曉野帶著童年的夢幻和銀行家的憧憬,與朱倚雲那充滿誘惑的目光和身段一起進入了夢鄉。手段和目的此刻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已不再為了專案而勾引女人,而是為了勾引女人去做專案。因為女人,投資銀行家才找到了革命的方向和熱情! 2.本來,中國的股市和銀行家在解放前曾有過輝煌的歲月。但革命摧毀了舊世界,當然也毀滅了股市。現在中國又重新恢復了股市,投資銀行家也重新出現,其中許多就是王曉野這樣的海歸。 海歸令人在一瞬間聯想到「海龜」。每頭海龜都有其出生、成長、歸來的軌跡,姑且稱之為龜跡。王曉野的龜跡自然逃不出時代的影子,但他個人也不乏邪門歪道之處,有時聽起來不著邊際,但其形象容易讓人聯想到堂吉柯德:一個騎著匹瘦馬滿世界瞎晃悠並隨時準備打抱不平或向風車發起進攻的傢伙,惟多了點浪漫與風流。 中國人本來很容易被歸類:要麼是城裡人,要麼是鄉下人。而王曉野從出生開始就兩頭不著邊。若非要給他歸類,他只能被叫做「三線人」。說他是城裡人,可他分明長在農村,說他是鄉下人,他又不是農民,吃的是商品糧。這現象源自一個中國特色:三線工廠。它是冷戰格局在中國的體現。 所謂三線,是針對打仗的前線和二線而言,是中國的大後方。對於現在的年輕人,三線已是個陌生的名詞。但在三線工廠裡長大的孩子是一個龐大的群體,他們在那火紅而瘋狂的年代度過了兒童和少年時光,在一種獨特的中間地帶目睹了這個國家奇怪的面具和更奇怪的真相。既然是為了備戰,此類工廠多在中、西部山區,其產品涵蓋了從汽車到槍炮的所有戰備物資。每個工廠都是個自成體系的小社會,擁有學校、食堂、醫院等公共機構。山裡的孩子可上山放風箏,下塘挖藕,下河游泳、逮魚,也就從山野中汲取了更多的野性。 王曉野他爸是廠裡的黨委書記,祖籍山東,典型的南下幹部,參加過抗美援朝,曾任志願軍運輸團團長、師長,他押運的赴朝列車經常被美軍的飛機炸得不見首尾,有一次他從被炸散的麵粉堆裡鑽出來,幾乎成了個面人,因此他恨透了美國。 文革一到,造反派不知從哪兒找到材料,發現他爸雖然是老革命,但根不正!因為他從小在村裡就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兼賭徒,14歲那年因為賭光了家產又還不起賭債被關進大牢。牢友是個地下共產黨員,在牢裡閑得沒事,只好每天聽「共匪」講劫富濟貧的故事,原來這就叫革命。他爸念過私塾,初通文墨後便讀了《三國演義》和《水滸》,很有些革命的基礎。結果他從牢裡一出來就投奔了革命。那時他爸的想法挺樸實:不就賭一把麼?只要在戰場上不死就肯定升官發財!不過他這次下的賭注是自己的命。結果他在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中大難不死,而且軍功卓著。可造反派到他老家一調查,把他解放前賭光家財和勾引良家婦女的事全抖落出來,一通猛批,游鬥時還打斷了他一條腿。 王曉野的母親出生于地主家庭,因為長得漂亮,又是醫學院的高才生,被王曉野他爸看上。那時他爸是「大辦鋼鐵指揮部」的指揮長,儘管他媽看不上他爸那副老土的樣子,但迫於自己的反動出身,加上他爸當時在單位的官最大,便只好同意,權當他是個當保護傘,認命了!這種婚姻那時比比皆是,類似於現在的「傍大款」。 王曉野上中學時,他媽像《紅燈記》裡的李奶奶一樣給他痛說了「反革命」家史。原來他外公因為是地主,土改隊一來就把他抓起來,並發動長工批鬥他,沒想到長工們不僅不批鬥他,反而認定老爺子樂善好施、仗義疏財,是德高望重的恩人,遂集體自發到鄉公所請願,要求放人。此舉令土改隊長大怒,幾個領導一合計,決定速戰速決以喚醒長工的階級覺悟,於是他外公第二天便被槍斃了。王曉野他媽當時正在醫學院讀書,大舅有一天突然跑到學校告訴她,他們的父親已被「鎮壓」了!兄妹倆儘管悲痛萬分,卻只能躲著人跑到樹林裡抱頭痛哭了一場。王曉野後來讀了些書,認為父母的婚姻是一種政治交易,毫無愛情可言,就故意跟他爸大歎命苦,稱自己是一場悲劇婚姻的產物。他爸大怒,操起傢伙就揍他。「打死你個不孝之子!哪來那麼多愛情,全是革命的需要!你懂個屁?」一挨打他就溜,有時躲在同學家裡幾天不回家,流浪由此生出雛形。 和他爸一樣,王曉野也愛賭,也在14歲那年開始離家。那年為了高考,他進了縣城的中學,逃離了子弟學校的混世氛圍,這是他第一次賭;高考前幾個月他突然決定放棄高考,因為他認為自己必須從理科轉為文科才有前途,這是第二次賭;後來他獨闢蹊徑地找到一個鄉下中學補習文科。這是第三次賭,結果那年他考上北京外語學院。 第四次賭是在大學畢業那年,在進出口公司的實習讓王曉野初嘗了充滿了壓抑的國企滋味。他那時很絕望,明知遲早會被閹掉卻依舊平靜地在國企度日,這需要一種更大的定力啊!他想逃!於是他選擇了留校,因為學校是大家避之不及的老窩。大學裡的出國機會雖不如外貿公司和部機關多,但萬一有則多是學習機會,出國後沒人管,還可以拿個文憑。此外在大學不用坐班,這都對王曉野極具誘惑!但這無疑又是一場豪賭:天知道出國學習的機會哪一年才輪到他? 果然,留校之後,不可預料之事一發不可收拾。他不僅沒輪上出國,反而先輪上了下鄉!好像中學畢業時沒趕上上山下鄉,現在命運一定要讓他補上一樣。這個新「上山下鄉」的提法叫「中央講師團」,就是將一定名額分派到中央各部委、機關,讓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到偏遠農村教書一年。此名額不同於上市名額,沒人要!於是在領導的鼓勵和勸誘下,他到江西的一個山村裡當了一年中學英文教師。他和北大畢業的張北淩就在此結緣。 他倆教書的地方叫金山鄉,地處湘贛交界的山區,是個出傳奇人物的地方,樣板戲《杜鵑山》的背景就在這附近的安源煤礦,劉少奇早年在此搞工運。而中共早期的另一個領導人張國濤的老家就在這金山鄉,緊挨著它的湖南瀏陽則是當時的總書記胡耀邦的故鄉。 王曉野講課時從不漏掉任何機會煽動學生們出去流浪,他說無論以讀書、打工還是要飯的方式出去闖蕩,都比在溫暖的家裡呆著偉大!理由是:在家有父母照顧,有親戚、朋友等溫暖的社會關係,生活相對舒適、方便,人生的風險更小,所以人的墮落就更快,因此只有出去闖蕩的人生才更可能昇華!他的煽動很有激情,有點像列寧,做結論時斬釘截鐵:不幻想、不走出去,總之不冒險,就是墮落!而流浪就是冒險的基礎課,是浪漫的開始!是打破禁錮,開放心胸,追求自由的一種最基本、最原始的形式。這就是王曉野的「流浪理論」。他的論述還常常延伸:哥倫布不遠航就不會發現新大陸,歐洲人不流浪到美洲就不會有美國,中國人不流浪就不會有華僑!當年紅軍秋收起義時路過瀏陽,耀邦同志的年齡跟現在的初中生差不多,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人挪活,樹挪死」,於是扛著根紅纓槍就跟著起義隊伍走了,一不小心變成了中共中央總書記。 他自己身體力行地實踐流浪的人生。在江西農村的教書一結束,他果然就浪到了西藏,一不留神進入了古樸、雄渾的大自然和神秘、奇妙的精神世界。他甚至理了個光頭,曬黑的皮膚令他像個朝聖的喇嘛。後來流浪和豪賭繼續,他從西藏到了紐約,結果一不小心變成了銀行家,昔日在荒原上遊蕩,現在卻突然在金錢世界裡漫遊。 但他很快發銀行家也不過是人生漫遊的一種方式,一種面具。漫遊的路徑不取決於面具,而在乎一念!隨年齡的增長,他的宿命論色彩越來越濃。他認定每人的生命有一條天定的軌跡。聽起來人仿佛成了命運操縱的木偶,但王曉野卻一直在積極行動!他的理論是:命運固然存在,但你看不見命運的軌跡,此乃天機,不可洩漏,不過你可以靠一生的行動去完成這條軌跡。人投胎入世,就是來尋找這條神秘軌跡的一場遊戲,亦即從絕對世界來到這相對世界,用思維、語言和行動來定義:我是誰? 他還漸漸發現,命運並非一個結果,而是一種創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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