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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王曉野更樂了,就說,「所以我一直對美國總統和政策口誅筆伐。建議政府乾脆禁止讓美國的思想、音樂和電影進來,這都是毒草啊!不過,美國憲法咱們可以借鑒,因為我發現中國人崇尚的中庸之道在美國憲法中體現得很好,讓財富、權力和資訊分佈較合理、中庸。」

  「有意思!中國文化一向強調人與人以及人與自然的和諧,並稱之為中庸之道,還老批判西方發展的片面和極端。讓你一說怎麼全反了?反而是他們中庸?」張北淩問。

  「事實的確如此。在美國呆了幾年我才發現,中國人根本不瞭解美國,尤其不瞭解其靈魂和信仰,這才是其文明的核心。由此而生的自由和法制顯然是務虛的軟體,而中國人喜歡務實的硬體,所以不符合國情!不過美國至少有一條值得我們學:他們的歧視較少,比日本和歐洲都少,當然比中國人更少。相對而言,中國的歧視較嚴重,我們不僅歧視亞非拉,而且歧視本國少數民族,當然更歧視農民,只因為他們窮,所以常常無故被打、被關,在本國領土上還得用『暫住證』。連中國人罵人都說:你他媽真像個農民!」

  張北淩說,「你這觀點讓愛國主義者聽到,非把你剁碎了不可!這種主義,你知道嗎?就是『說不』!不過,滿清不也說過『不』嗎?結果讓人家的炮火把門打開了,還是說了『行』,但從此我們就將一切不幸的根源都推到外國了,好像我們在外國人來之前都在大清帝國的樂園裡過著自由、幸福的生活一樣!」

  王曉野說,「連基本自由是什麼都不明白的人民,怎麼能過上幸福生活?所以中國來個宣導個性解放的『啟蒙運動』比修建三峽大壩更有必要。要真講愛國主義,就先讓本國的人活得有尊嚴。日本和韓國人夠愛國的吧?可這兩國至今還有美軍駐紮,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改革開放,結果他們的傳統比我們保持得更好,正因為他們比我們更開放!我們一直沒有建立一個正常的市民社會,所以不斷培養出一批批流氓無產階級,現在又多了許多流氓資產階級和流氓知識份子。」

  張北淩說,「所以流氓知識份子的愛國主義更虛偽。其實在古代,對絕大部分中國人來說根本不存在愛不愛國這個問題,因為那時根本沒有『國』,而只有『家』的概念,比如漢朝是劉家的,明朝是朱家的。不管是同族人還是異族人統治,他們都只是奴才。只有當國家真正成為其子民利益的保護者,承認人的尊嚴與個人權利時,國才會在人心中出現。當年清軍入關,以數十萬軍隊就征服了中國,今天看起來不可思議,其中當然有種種原因,但老百姓已不愛明朝帝國是個重要因素,後來老百姓也不愛大清帝國了。中國不斷有被異族統治的朝代,可現在誰也沒把他們當外人嘛!誰打敗了你,誰就成了你的兄弟民族。」

  王曉野說,「我們中學的歷史教科書中曾把『三元里抗英』作為愛國主義的例子。其實『三元里抗英』的起因是因為有一小股英軍到村裡搶東西,侵害了村民利益。現在一查歷史資料才發現,當時廣東的居民特喜歡和英軍做生意,賣水、賣菜給他們,因為英軍講信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像清政府賴帳不付。」

  張北淩說:「我們家是軍人世家,老少三代共有六個軍人,按理說民族主義情緒一直很高。我爸是老八路,解放後又參加過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可我們以前一提這兩場戰爭就吵。後來我哥哥參加對越自衛反擊犧牲後,他傷心了很久,等他跟我姐移民去了澳洲,一看人家資本主義的福利那麼好,傻了!他不再緬懷『激情燃燒的歲月』!大家心照不宣。」

  王曉野說,「我爸這老革命更逗,本來去美國的賭城只打算呆一天,因為他以為那是個烏煙瘴氣的地方,結果呆了三天。老頭參加革命前的『賭徒』本色原形畢露。不過他沒大賭,而是把賭城裡裡外外的花樣參觀了個遍,該試的他都試了一把,連脫衣舞表演也沒放過。」

  張北淩一聽樂了,「嘿,你可夠開放的啊!這不是拉你爸下水嗎?他有那麼開放嗎?」

  「其實我爸天生就開放,解放東北的時候他就和日本女人犯下了作風錯誤,後來抗美援朝他又和朝鮮女人有了軍民魚水情,整個一革命的情種!老革命也是人嘛!最後他的總結是,中美雙方國情不同,但各有千秋,美國消滅了貧下中農,而中國消滅了地主富農。但如果要評『五講四美』文明城市,拉斯維加斯准得是頭幾名。」

  張北淩說,「看來你爸准是被美國人給和平演變過去了。」

  「嘿嘿!說到這兒,中國人對美國意見可大了,其中一條意見是:辦美國簽證太難了!因為是中國而不是美國急著要演變,美國嫌來參觀學習的人太多,所以不想多給簽證!在我所認識的人對子女出國留學的第一選擇都是美國。而那些去英國和澳洲留學的主要是因為拿不到美國簽證。」

  「美國的確太霸道了!憑什麼滿世界都由它指手畫腳?只許你登月旅行、搞核武器,幹嘛不許別人搞?至於自由、人權,咱中國、朝鮮和伊拉克人民都沒那勞什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問得好!憑什麼?咱們當然可以說『不』,跟清朝一樣牛逼!我就是不改革開放,沒誰攔你。只要這種體制讓人更自由,讓教育、科技更發達,當然牛逼啊!問題是,有戲嗎?公家的田農民種好了嗎?教育搞上去了嗎?最後不還是得改革開放嗎?這一堆全是自己的問題,哪關外國的事?有本事跟自己說不!」

  張北淩說,「看來大家不是不明白,而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所以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理想和既得利益之間取捨,痛苦啊!還是尼克森那老頭一語道破:權力使人永葆青春!跟鴉片一樣,抽得過癮啊!我們倆可是革命後代啊,也是典型的既得利益者,可我們現在還有馬克思那樣的批判精神嗎?」

  王曉野歎了口氣說,「嗨!人間的事兒,都因為有比較才有對與錯,才有偉大與渺小,所以不能太認真!實際上此世的一切都是完美的,神不會讓不完美發生。」

  「你這傢伙怎麼突然又出世、超脫起來了?」張北淩瞪著眼問。

  王曉野說,「那是從神的角度去看,而神和人的角度不同。如果從投資銀行家的角度看,世界就像個股市,國家就像公司,每個人都是股民,國家的命運就是其股民意志的合力,如同股市走向。」

  「嘿!有道理!社會走向還真的與股市走向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上去它取決於一系列人間和自然的偶然,但所有的偶然之力的合力必定指向一種必然。不過你的理論太異端了,幸虧反右那會兒你還沒出生,否則你就跟儲安平一樣,連屍骨都不知上哪兒去找!」

  王曉野就說,「屍骨遲早會歸於塵土,但生命是永恆的!沒准我會先坐牢,因為總有種坐牢的渴望,說不定你會成為我的牢友呢!」

  「那可又是一種新的體驗!可牢裡沒女人怎麼辦?」張北淩笑問。

  「的確,tobeornottobe?坐牢還是不坐牢,這是個問題?」王曉野像哈姆雷特一樣來回踱步,若有所思。

  這時有人敲門,原來是陳邦華,他親自來請他們倆去吃飯。兩人這才意識到務虛的愉悅須暫停,現在得進入務實的戲。

  可人生實際上虛實難分啊!王曉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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