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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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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抱住杜金彪的人也說:「他們剛來,不知道咋回事兒。」 「不知咋回事兒?他在家也往他媽身上澆尿哇?」杜金彪對那人說,「大鵬,你是車老闆,你說這小兔崽子是牲口不?換了你,准給他兩鞭子。」 被稱為大鵬的人長得膀大腰圓,肥頭大耳,臉上光溜得沒幾根鬍子,眼睛亮得像燈泡。他一把奪下杜金彪手中的鐵鍬說:「得了,別撒野了。跟新青年來什麼能耐,不就是澆著個女的嗎?什麼大不了的,他又不是故意的,別沒完沒了的。」 杜金彪瞅著他:「哎,雷大鵬,啥叫……」 「走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給哥們兒個面子。快回你們三連吧。」雷大鵬不容分說連推帶拽將杜金彪拉出門外。 達子見我正揉著腦袋,問:「你也挨打了?」 我小聲嗯了一聲。 達子嘀咕了一句:「跑這兒立什麼棍!」 他扭頭望著驚魂未定的邱玉明問:「咋樣兒,傷著你沒?」 邱玉明揉著臉說:「身上倒沒傷著,就是臉賊啦疼。」 「哦,沒傷著就好。」達子隨即對屋裡人說,「大家都到食堂去開會,歡迎新戰友。」 我沮喪地跟在大夥兒後面走出屋子。 邱玉明手捂著臉來到我身邊,他怨恨地瞅著我:「操,啥雞巴人?一車來的,還整這兒事兒。」 我正懊惱,沒好氣地回道:「我整啥事兒?你嘴乾淨點兒。」 「你幹嗎說是我?」 「我說你了嗎?你自己惹的禍,害得我不明不白挨倆『電炮』。我沒說你,你倒反咬一口。」 「你不瞅我,那傢伙能沖我來嗎?你那眼神不明明告訴他嗎?」 「啊,我瞅你咋的?瞧你褲襠都濕成那樣,誰看不出來,還用人說呀?」 「裝什麼牛×,你以為還是坐『伏爾加』那會兒呀?」邱玉明輕蔑地說,「哼,不知道自己現在啥身份?」 「啥身份?」我心裡咯噔一下,這小子敢揭我瘡疤。我沖他一瞪眼,「你忘了當初圍我屁股轉,像個跟屁蟲。這會兒你倒像見水的豆芽——支棱起來了。」 「誰是你跟屁蟲?操,別做夢了。」邱玉明頭一歪,脖子一梗。 我氣得直哆嗦:「好小子,你有種,你記著今天你說的話。」 「你倆嘰咕啥呢,怕別人不知道咋的?」同學謝元庭過來了,他一捅邱玉明,「走,開會去。」 邱玉明不服地哼了一聲,搖晃著乾巴身子骨隨謝元庭而去。我瞅著邱玉明的背影,心裡不知啥滋味。 邱玉明確實是我的跟屁蟲。從上學起邱玉明始終與我同班。那時他特羡慕我家。 我父親是萬人大廠的黨委書記。打我記事起,家有保姆,父親出門有轎車。邱玉明是普通店員的孩子,七個子女的負擔使他成了父母無法顧及的對象。他常年穿著哥姐剩下的補丁摞補丁的衣服。邱玉明像跟屁蟲似的整天圍著我轉悠,為的是得到我賞給他的幾塊高級奶糖,或是一支價錢高出普通鉛筆幾倍的墨綠色中華牌鉛筆。我愛看他受到恩惠時那喜欣若狂、哈巴狗似的對我俯首貼耳的神態。 老師也對我另眼相看,讓我當了班級宣傳委員。 為父親開車的是住在我們院西廂房的尚大爺。他是我班女生尚慕春的父親。父親平時不讓我坐他的小車。可我還是趁父親到外地開會之機,讓尚大爺開車拉我到郊外兜風。邱玉明借光跟我坐了一回轎車,便神氣地挺個胸脯,逢人便講坐小車真過癮,一副驕傲無比的樣子。 「四清」運動一開始,父親從當時有些緊張的社會空氣中似乎嗅出了什麼。上下班不再坐小車,還特意買了一輛鳳凰牌自行車,並果斷地辭退了在我家幹了十多年的保姆。 成鳳芝成了我家的常客。她二十七八歲,尚未結婚,在父親廠裡做秘書。她雖長相一般,但那對善於察言觀色滴溜亂轉的圓眼珠讓人過目難忘。每到星期天,她會主動跑來幹家務,還不時帶來糖果和小人書給我。她嘴很甜,對父親一口一個「白書記、白叔叔」地叫著。母親表面對她客客氣氣,實則從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 成鳳芝常在父親面前對廠辦主任說三道四。父親總是笑著要她多看人家的長處。有一次還慈父般關愛地拍拍她的腦袋要她好好工作,虛心向別人學習。父親考慮她大齡女青年的特殊情況,破例通過後勤部門分給她一處廠附近的平房。她感動地噙著淚說,這輩子都忘不了白書記的恩情。 就在我即將升入初中時,「文革」開始了。從此她再未登我家的門。她頓時變成了另一個人,狂熱地投入到運動中,積極參與並組織了「風雷激」戰鬥隊,成了其中的頭頭,並聯合另一夥兒造反派奪了廠裡的大權。後來廠成立了革委會,軍宣隊長理所當然地為革委會主任,她借機混進班子成為了副主任。 一九六八年,聲勢浩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熱潮席捲全國,我們這些紅小兵則「複課鬧革命」,踏入中學校門。我們自豪地戴上紅衛兵袖標,繼續燃燒大批判的烈火。我這個班級的宣傳委員,整天忙活著寫大字報,揪鬥學校的走資派。看著老太太校長剃個「陰陽頭」,掛著走資派的大牌子,齜出大板牙,隔三差五被拎到臺上來個「噴氣式」捉弄一番,我被這開心的場面刺激得嗷嗷大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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