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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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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月底提前五天發下月的飯票,這不就接上撚兒了嗎?」齊素芬說完,抱起那個小木箱回去了。 我揣好飯票,開始與大家整理行李。老知青幫我們八個男同學擺好箱子。 屋子面積不足二十平方米。南炕住著六名老知青。一個個將鋪蓋卷起,露出葦子編的炕席。有幾處已變黑,留下烤糊的痕跡。 北炕有一拐角稍長一些,我們八個人的行李就放在上面,邱玉明搶先佔領了炕梢,我在中間,左邊是我班同學,右邊是別班同學。炕頭的黎義鳴和我的鋪位下是兩個炕洞。 老知青給我們抱來三捆稻草,我和黎義鳴開始往各自的炕洞裡燒稻草。 稻草有些潮,加上風向的關係,炕很不好燒,滿屋是嗆人的濃煙。我從這潮濕的煙氣中,聞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淡淡的稻香味。這種感覺只持續了短暫的一瞬,便被那濃烈撲鼻黃白混合的成團煙霧嗆出了眼淚。我強忍著草草燒完一捆稻草,便不顧一切地跑出屋外。黎義鳴隨後也跟了出來。 外面很冷,天陰沉沉、黑漆漆,煙囪裡慢騰騰升起了一縷縷青煙,更多的煙是從門裡湧出的。 過了好一會兒,屋裡的煙漸漸散盡,我們才回到屋內。掃淨炕上的灰土,各自鋪開被褥。漸漸感覺到屁股底下有了些熱氣,於是我趕緊脫衣鑽進被窩。 在家住慣了床,冷丁兒睡炕,感到身下硬邦邦的不舒服。折騰一天,總算可以平靜地躺下休息了,硬就硬點兒吧。困意上來,閉上眼睛只想睡個好覺。 一會兒,隱隱聽到邱玉明的聲音:「這炕梢也不咋熱呀。」隨後便感覺一股煙味鑽入我的鼻孔。我睜眼扭頭一看,邱玉明正在我身下的炕洞裡點稻草。一位老知青說:「別燒太多,小心燒糊。」 「沒事,燒完這捆草就睡覺。」邱玉明的聲音滿不在乎,好像這炕上就他一人似的。 一捆草燒完,又開門放了一會兒煙,邱玉明才慢騰騰地上炕睡覺。老知青熄滅了燈,一會兒工夫我便聽到了鼾聲。受這聲音傳染,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睡得正香,我忽然感覺炕上熱得燙人,仿佛自己成了被燒烤的魚幹。我突然聞到一股焦糊的氣味,一骨碌爬起來,下地打開燈,猛地揭開褥子。 啊!印著美麗小花的大紅新褥面,此刻正冒著刺鼻的灰煙。我趕緊拿飯盒到水缸裡舀起一飯盒水,向燒糊的褥子潑去。刺啦一聲,褥子冒出一股白色的水蒸氣。我身旁的周慶福也爬了起來,幫我撲打燒糊的褥子。整個屋子的人都被驚醒了。邱玉明睜開睡得惺忪的眼睛,默默地看著。 第二天,當我睜開眼時,天已大亮。南炕的老知青已下地幹活了。我摸到棉衣棉褲,冰涼冰涼的,哆嗦著穿衣下炕。 一會兒,三個女同學過來了,見到我燒糊的褥子,便一齊埋怨邱玉明。 「幹嗎都沖著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邱玉明極力辯解著。 突然,門開了,從外面急急走進一位女知青。她個頭中等,梳著五號頭,臉龐被風吹得通紅。她忽閃著一雙大眼睛關切地問道:「誰的褥子燒糊了?」 「啊,是白劍峰的。」女同學尚慕春指著我說。隨後又向我介紹:「這是咱屋的女生排長韋翠花。」 韋翠花過來抱起我的褥子說:「小白,別著急,我先拿過去給你補上,下晚兒睡覺前你就能鋪上了。」 我心中一熱,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嘟……嘟……」一陣急促尖厲的哨聲將我從睡夢中驚醒。達子當當地敲著各屋的玻璃,催命似的大聲喊著:「起床啦,快點兒起床。」 我揭開蒙在頭上的棉襖,發覺天還未亮。南炕的老青年打開燈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我極不情願地從被窩裡鑽出來,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從褥子底下抽出昨晚放進去的氈墊,塞進黑色的膠皮棉靰鞡。 四周的牆壁上綴著點點霜花。水缸裡結了一層薄冰,我將飯盒伸進去,捅開薄冰舀洗臉水。 我從小就沒用涼水洗過臉,這兒的水涼得讓我受不了。手伸進臉盆就像伸進冰窟窿裡,冷得鑽心刺骨。刷牙時,那涼水刺激得牙根都發酸、發麻,仿佛無數根冰針紮向口腔。 我翻出兜裡的飯票數了數。這成了我每次打飯前的一個必要程式。在家時從未在吃飯上算計過,這回獨自在外不能不考慮。來了近一個月了,後天才能發下月的飯票。我數了數,勉強可以維持到後天。這兒的伙食極清淡,菜湯裡見不著油珠,能數出的僅有幾片菜葉,大夥兒形象地稱之為「軍艦湯」。飯盒裡的飯菜攪在一起像豬食,呼嚕呼嚕幾下就扒拉進肚,總像沒飽。周慶福長得瘦小,可飯量卻挺大,每天飯票都花冒。我勸他計畫著花,他卻總吵吵餓了睡不著覺。我們這肚子就像個無底洞,總也填不滿。這些老青年可怎麼過來的?別說整天累得拽貓尾巴上炕,就是吃不飽飯的勁兒,都讓人難受哇。 我拎著飯盒剛走近伙房,就聽裡面亂哄哄的。門口圍著一堆人,有人敲著飯盒叮叮噹當地跟著起哄。我走近探頭一看,不禁心頭一顫。一個蓬頭垢面小臉尖瘦的青年站在伙房中央,他耷拉個腦袋,脖上掛著兩隻盛泔水的破鐵桶。這不是周慶福嗎?一夥人對著他像鬥地主似的連踢帶打,罵罵咧咧。他的臉青一塊紫一塊,眼皮腫得老高,一定挨了不少打。我悄悄問身旁的同學謝元庭,謝元庭湊近我的耳朵說:「剛才這小子趁伙食長沒注意偷了兩天的飯票,被人逮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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