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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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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一個寒噤。這個周慶福平時蔫啦吧唧的咋還能幹這事兒?飯票不夠也不能偷哇,多給我們新知青丟臉。唉,這個沒骨氣的傢伙。 達子撥開眾人,上去踹了周慶福一腳。臉一沉怒斥道:「媽的,真沒出息,跑這兒當賊來啦。丟人不?這回扣你十天工分。」 周慶福身子一趔趄,小聲說:「連長,我飯票沒了,想借兩天的。」 「什麼他媽的借,你這是偷。全連要都像你這樣食堂還不早黃啦。」達子瞥了他一眼,「看你剛來這回饒了你。再有下次非把你送專政隊關三個月。滾吧。」 周慶福這才哆嗦著摘下脖上的泔水桶,灰溜溜地鑽出人群。 我打完飯稀裡糊塗地吃著。想到周慶福的狼狽相,只覺脊樑骨直冒涼氣。 天剛放亮,上工的哨聲驟然響起。老農隊長黃樹川出於安全和進度的考慮,沒安排我們新知青上脫谷機,只讓我們幾人將脫穀下來的稻草背到幾十米遠處的稻草堆。 黃隊長強調了一遍「要注意安全」。隨後,達子將閘刀一推,脫穀機頓時轟隆隆地轉起來。霎時,脫穀機上稻粒飛濺,像散落的金色雨點,刷刷地打在地上。脫穀機前,一會兒就堆成了一堆兒稻粒。黃隊長帶著幾個男知青在另一塊平地上揚場。一個個木鍁將撮起的稻粒向空中揚去,成堆的稻粒變成了好看的扇面形,借著風勢,將混在其中的草屑等雜物分離出來。 女知青們戴著口罩,只露出兩隻眼睛,看不清面容。口罩上粘滿飛濺的稻粒。她們每人背著兩捆稻草,從後面望去,像爬行的蝸牛。 男知青穿著的棉襖,大都剮出一個個口子,翻露出來的棉花粘滿稻粒。我心想,這要是掃下來,差不多有一斤,磨成米也夠一人吃一頓的。 我要顯出比女同學能幹,便背起四捆稻草,像背座小山。垂在背後的稻草撞擊著腳後跟,走起來磕磕絆絆。我偷眼一瞧,邱玉明和周慶福只背兩捆。他們二人一前一後,邁著小碎步,像個小腳老太太。 這活也不輕,剛走幾趟,臉上的汗就下來了。襯衣貼在身上濕漉漉的,棉帽裡汗津津的也不敢摘下來,怕風吹著感冒。除了中午吃飯休息了一會兒,我們一直熬到天黑才收工。 吃完晚飯,我剛要燒炕,達子馬上通知我們,為了搶進度,從今天開始,全連分成兩班輪流夜戰。我、周慶福、謝元庭和三個女同學被安排頭一班,現在就去場院夜戰。 場院上,燈火通明。脫谷機的上方臨時扯了電線,接著好幾個500瓦的燈泡。老知青在脫谷機前緊張而有序地忙碌著。燈光下,一雙雙手敏捷地完成各自的工序,一綹綹稻子在脫穀機上飛快移動,顯得有條不紊。只一瞬間,稻子便分離成稻粒和稻草。這些看起來機械枯燥的動作被他們做得如此嫺熟、輕巧。 達子拿著木鍁在閘刀開關周圍的空地上轉悠,不時撮起散落在地上的稻穗。稻草有些潮濕,連接脫穀機的鋼軸上纏繞了很多稻草,飛快地甩成一個個黃色圓圈。平時老知青經常從軸上跨越。達子沒少警告,但他們仍不在乎。 突然,一個圓形金屬物閃著亮光彈到地上。這時一個女知青飛快地向這兒跑來。連接軸纏著稻草飛快地旋轉著,她並不理會,抬腿就跨。達子剛好發現,驚得大叫:「別跨呀,危險!」即刻用手中的木鍁猛地鉤下閘刀開關。 可是已經晚了,這位女知青就在跨越鋼軸時,上面的稻草已死死纏住她的褲腳。開關雖被拉下,但鋼軸的巨大慣性仍然將她甩倒。她頓時來了個「嘴啃地」,臉重重地撞到凍硬的地面上。 「韋翠花。」大夥驚叫著趕忙放下手中的活,一齊圍了上來。達子親自趕著停在場院的馬車,由郎曉忻護送拉到營裡衛生所。 我來到韋翠花摔倒的地方,眼見地上的稻粒已染上斑斑血跡,心裡一陣痛楚。我下鄉後最先認識的女知青就是韋翠花。她主動為我縫補烤糊的褥子。晚上鋪褥子時見到那塊補上的紅布便想到她。她那雙熱情真誠的大眼睛,那關切直爽的話語,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裡。 我在一小堆稻粒中,找到她掉下的那個圓形金屬物,原來是一枚毛主席像章。我用手擦拭著,小心揣進棉襖的內衣兜。這是她最心愛的,我一定要親手交給她。 有人到小窩棚拿來一把鐮刀,一點點剔下纏在鋼軸上的稻草。這時我才感到後怕。曾聽達子說過,別的點就有知青不注意,被脫穀機絞了手指,甚至有的被絞住胳膊,造成終生殘廢。幸虧達子發現及時,如果再晚關一會兒電門,韋翠花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稍微平息了一下情緒,一排的男生排長李冬生招呼大家繼續幹活。 脫穀機又轟轟地轉起來。氣氛忽然變得異常沉悶,大家默默地一直幹到天邊露出魚肚白。指導員領著另一班人來接班,我們才疲憊地回到青年點。 我惦記著韋翠花的傷情,顧不得休息,徑直來到她的宿舍。我敲門進了屋。韋翠花閉著眼睛靠在被垛上。頭上纏著白紗布,上嘴唇點著紅藥水,發紫的嘴唇塗上紅色,像抹了一層口紅,原本紅撲撲的臉顯得有些蒼白。 「翠花,你看誰來啦!」郎曉忻輕聲說道。 「哦,小白呀,快坐吧。」韋翠花睜開眼說。她一張口,我發現她的門牙缺了兩顆,也許是嘴漏風吧,吐字不如以前那樣清晰。 「怎麼樣?傷的嚴重嗎?」我平時見女的就靦腆,一時不知該怎樣稱呼。 韋翠花強忍痛苦,朝我笑笑。她抿著嘴說道:「還好,只磕掉了兩個門牙,以後怕是要影響市容了。」 「影響市容倒不怕,是怕影響你在小白心中的美好形象吧。」郎曉忻詭秘地沖我笑笑。我覺得她的眼神不如韋翠花坦然,有一種說不好的輕浮。 我很少這樣近距離地與女青年面對面說話。郎曉忻也許是一句玩笑,想逗韋翠花開心,可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我將目光從韋翠花臉上移開,卻不想又落到了郎曉忻的臉上。她面色微黃,臉龐不大,眉毛稀少,但看上去黑黑的成細彎的柳葉狀,明顯是用什麼描過的。薄薄的嘴唇,小巧的鼻子。眼睛不大,瞳孔有些發黃,看人的時候,眼珠的轉動放射出一種故作嫵媚的神情。 我受不了這種眼神,低下了頭。 韋翠花也看出來了,沖郎曉忻說:「人家才剛出校門,看你把小白說的不好意思了吧。」 我抬頭看著韋翠花,從棉襖的內衣兜裡掏出毛主席像章遞了過去。郎曉忻一把搶過去,說:「讓我戴幾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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