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紅堿草 >


  我們二連和三連的人住在東頭的土屋,一連和四連的住在另一間屋。

  韋翠花在外屋收拾大鐵鍋,鍋臺邊孤零零地立著一口缸,灰土土的缸沿兒狼牙鋸齒地露著豁口,缸體的裂紋處用水泥抹得疙瘩溜秋。她瞧缸裡空空的,便拎起鋼釺,挑著帶來的兩隻水桶到外邊去尋水。

  我把屋子打掃完畢,老知青才把行李搬進了屋。黃隊長進來安排住宿位置。除了韋翠花和我住在南炕炕頭,其餘二連的人跟他住北炕,讓三連的人住南炕。看得出黃隊長不想讓三連的人說他偏向二連。韋翠花是唯一的女青年,而我年紀最小,照顧我南炕睡,這些人也無話可說。

  韋翠花是青春少女,和我們這些大小夥子擠在一個屋子,能方便嗎?可兩個屋子都擠滿了人,不可能單獨為她騰出一間。畢竟男女有別,黃隊長思索了一會兒,想出一招,在我和韋翠花的褥子中間掛了一條線毯,又在炕沿兒前搭一條她帶來的床單。這樣,便遮擋了外面的視線,臨時為她圍成一小塊兒封閉的空間。

  放好行李,見韋翠花還沒回來,我有些著急。問黃隊長挑水的地方離這兒多遠,隊長告訴我,北面二百多米遠處有一個大水坑,只能吃那裡的泡子水。我心想,這距離不算太遠,挑水也該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麼岔頭?

  我不安地走出屋。狂風呼呼刮著,天乾巴冷。我向北望去,只見一個身影在那個大水坑上晃動著。我趕緊跑過去。水坑早已封凍,韋翠花正用鋼釺砸冰窟窿。她扭動著身軀,雙手緊握著鋼釺用力地在冰面上砸著,濺起的冰塊崩在她的身上和臉上。她忙活得頭上冒著熱氣,臉紅撲撲的。

  我過去換她,用力砸開一個冰窟窿。她將水桶伸進冰窟窿裡,順勢從坑中提上水來。我接過水桶放在一旁。她正要提另一桶水,忽然,她腳下一哧溜,仰面摔倒在地,一隻腳倏地滑進冰窟窿,水桶咚地甩出好遠。我趕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使勁兒將她拖了出來。

  她的右腿膝蓋以下已浸透了水,褲腿和棉鞋濕漉漉的,轉眼就結成了冰。我要扶她,她堅持自己走。還要繼續挑水,那怎麼行?我忙搶過扁擔,將另一桶水打滿,挑起兩桶水在冰面上小心地走著。二百米的路我感覺走了很長時間。

  來到小屋,我放下水桶。韋翠花踮著腳跟進來。黃隊長見狀,趕緊扶著韋翠花坐在炕上。韋翠花抬起腳要解鞋帶,卻發現鞋已凍成冰坨,一時竟脫不下來。黃隊長提醒著,要稍稍暖和一下,硬脫是不行的。

  我忙著刷鍋燒水,屋裡開始有了些熱乎氣。坐車凍了好幾個小時,我的腳幾乎凍僵了,這回屋裡有了溫度,感覺腳恢復了知覺,竟癢得有些難受。

  我舀起大鍋裡的熱水倒進韋翠花的臉盆,端進裡屋。

  此時,黃隊長連揉搓帶扯拉,終於解開了韋翠花的鞋帶。他輕輕扒著鞋幫,將韋翠花的腳緩緩從那只凍硬的鞋中抽出來,露出濕透了的線襪。韋翠花慢慢脫去襪子,只見腳已呈紫紅色,五個腳趾粘連著,凸起一個個小包。腳後跟裂出大口子,滲出殷紅的血跡。這哪裡是青春女性嬌柔的腳?簡直像個凍實心的紫皮蘿蔔。我的心一陣緊縮,急著說:「快用熱水燙燙腳。」順手將熱水盆放到韋翠花的腳下。

  「你想毀了她的腳哇?」黃隊長三角眼一瞪,厲聲訓斥我,「凍傷的腳哪能用熱水燙,那凍秋梨要用熱水燙會是啥樣?快到外邊舀盆雪來。」

  我這才反應過來,猛然想起小說《林海雪原》中白茹用雪醫治孫達德凍傷腳的情節,忙端起臉盆向屋外跑去。

  幾天前這兒僅下場小雪,積雪很少。我用手在地上細心劃拉著,將雪捧到盆裡。我端著滿滿一盆雪來到韋翠花面前,黃隊長要親自動手。我說:「黃隊長,讓我來吧。」

  「嗯呐。抓把雪在腳上搓,勁兒要勻。」黃隊長在一邊指導著。

  我蹲在地上捧起了韋翠花的腳。呵,冰涼冰涼的,像握著一個冰塊兒。我抓起雪輕輕地揉起來,抬起頭來問她:「疼嗎?」

  「不疼。」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不疼是假,我的腳凍得都隱隱作痛,更何況她被冰水浸泡過。

  搓了好一陣子,我的腿蹲得有些麻木了,才漸漸感覺她的腳有了溫度。揉著她開始溫熱的腳,我忽然感覺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一股熱氣流斷斷續續地撲到我臉上,我抬頭發現她正紅著臉,盯盯瞅著我。我忙羞澀地低下頭,用水浸濕了毛巾,輕輕擦去她腳上的血跡。她感激地沖我笑笑,然後用枕巾纏好腳,伸進了被裡。

  我說:「你好好休息,我來做飯。」

  「那怎麼行,大鍋飯你燜不好。」她邊說邊下了炕。

  我不安地看著她:「你的腳……」

  「沒事兒,大夥都餓了。」說著她來到了外屋。

  吃完飯,天已黑了下來。小屋沒有電,為了節省蠟燭,大家早早鑽進了被窩。

  韋翠花在炕頭,我挨著她的鋪,中間隔著掛著的線毯,我另一側是三連的杜金彪。我和邱玉明已領教了他的厲害。他是青年點的「棍」之一。全營共有四個「棍」,分佈在各連,聽說都很厲害,一般人惹不起。而這四個「棍」中,杜金彪是最出名的一個。不僅好打架,而且是一個好色之徒。三連有幾個女青年就受過他的騷擾,但都敢怒不敢言。

  李冬生曾講過,剛下鄉時,各連都很亂,一些人都想立棍。經過一番激烈的血肉搏鬥,終於每連冒出一個最兇狠的,自然成了連裡的「棍」。營裡為了安撫他們別鬧事,不是安排當連長,就是幹俏活,有些像《水滸傳》裡朝廷招安宋江。一連和四連的「棍」都當了連長。營長也想讓二連的雷大鵬當連長,可他不幹,讓給了他的同學達子。自己要求做車老闆,圖個自在。只有三連的杜金彪沒當上連長,但平時連裡也很少管他,他愛幹什麼活隨他挑。這次他主動要求來葦塘也是圖掙點兒現錢。

  這個杜金彪高得像個駱駝,一臉橫肉,大大的發紅的蒜頭鼻子上,長著一些小點點,像個草莓。大嘴一張,露出兩顆虎牙,一雙大眼睛冒著凶光,讓人望而生畏。

  挨著他睡,我真有點膽突。可他自己選擇了這個位置,我也沒辦法。好歹我也是個男的,想必不會遭到騷擾。折騰了一天,我感到困乏。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感覺身邊有窸窣的響動,仿佛一條大蟒掠過我的被子鑽進線毯。韋翠花突然驚醒,猛蹬了下腿,正踹到我腳上。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