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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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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義平轉過頭來,說:「想試試?好。」 我剛要接鐮刀,胡立仁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一把拽住我說:「要割葦子,到哥們兒那兒去。」不容分說,把我拽走了。 「哎,我這兒好割。」胡立仁說著抬起了左手朝我晃了晃,「我的手割破了,得跟車回去包一下。你替我先割著,收工聽到哨聲你就過去。」 「行。」我不假思索地說。 我拾起鐮刀,埋頭哈腰一氣猛割,半天不見野鴨子的影,甚至連一個野鴨蛋的皮也沒看到。只有割不完的葦子。葦子梢頭上的雪不時掉下,像鹽似的顆粒落在我的臉上,灌進脖子裡,涼絲絲的。 一會兒身上出了汗,頭頂冒著熱氣。我甩掉了棉帽子,葦毛、尖葉兒、蒲絮掛了滿頭。我只好又戴上帽子。 拼了一陣子,勁兒也減弱了,手上頓感乏力。葦子又硬又長,捆在一起,談何容易。我用膝蓋抵壓葦子,雙手使勁兒纏繞,一會兒膝蓋就磨漏了。 我試著將葦捆立起來。剛立起來,一陣大風吹過,葦捆子頃刻倒下,將我壓倒。我從地上爬起來,已是氣喘吁吁,我一下子癱倒在葦捆子上。我將破棉襖蒙住頭,剛想歇會兒,有人踢了一下,說:「狐狸,別他媽的裝睡,替哥們兒磨磨刀。」 原來,他把我當成胡立仁啦。我拉下棉襖,探頭一看,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杜金彪站在了我面前。 杜金彪一看是我,大嘴一張露出虎牙:「原來是你這個小兔崽子,我叫你昨兒晚上多嘴。」他大吼著,一拳打過來。我躲閃不及,腦門重重挨了一拳。 我晃晃頭,剛站起來,他上來又是一腳,正踢在我的腰上。我忍著疼痛剛要躲閃,杜金彪揮動兩隻大拳,帶著風聲向我襲來。我眼冒金星,頓覺天旋地轉,咚地栽倒在地,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冷風激醒了,渾身凍得麻木。我強睜開了眼。天空灰濛濛,大雪打著旋兒,狂舞的雪片刷刷地撲到我的臉上。我的身體已被雪埋沒了半截。這天氣咋說變就變?我覺得自己像在冰窖裡,身體冷得縮成一團。我渾身無力,不想動彈。可我聽說,曾有人被風雪困在葦塘而凍死。我不能就這樣等死呀。 我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腰一陣陣痛,面頰腫脹。我穿上棉襖,撿起草繩子系緊在腰上,踉踉蹌蹌向土屋方向跑去。 我不顧一切,漫無目的地向前跑著。可哪兒是回去的道兒啊?大雪怎麼來的這麼突然?覆蓋了地上的一切痕跡,根本找不著來時的腳印和車轍。 我大聲呼喊著:「黃隊長——李排長——鄭義平——」 黃隊長他們在哪兒?他們能派人找我嗎?可這昏天黑地的,他們上哪兒找我呀! 天已黑下來,風雪仍在狂舞著,我掙扎著跌跌撞撞地尋找著。 我忽然發現前面不遠有一堵牆,覆蓋著厚厚的積雪,有牆就有屋就有人,我不假思索,急急奔了過去,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來了個嘴啃地。我爬起來,借著雪光,看絆倒我的東西,原來是一捆葦子。我扒去上面的積雪,頓時驚呆了,這不是我捆的嗎?我的頭轟地一下大了。我拼命掙扎、尋找,轉了半天,竟又回到了原地。原來那堵「牆」正是我割的葦叢,落滿積雪,遠看真似一堵牆。那有一個豁口,不正是我割的嗎? 我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葦捆上。 盤錦,我為什麼要上這兒來?遭人歧視,受人欺負,今天又無緣無故挨一頓毒打。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麼意義?杜金彪,你個王八蛋,你調戲韋翠花不成,把氣撒到我身上。我招你惹你了,你對我這樣?你幹嗎不把我打死,讓我在這兒活受罪?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我才十七歲呀!父親被關進牛棚,母親又那麼憔悴。她已夠痛苦了。假如,我再離她而去,她能經受得了嗎? 不行,為了母親,我也要堅強地活下去。我掙扎著站起來,一點兒一點兒向前爬著。最後,我連爬的力氣也沒有了。我終於動彈不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吃力地睜開眼睛,一個熟悉的面容漸漸清晰起來。 「小白,你可醒了。」韋翠花驚叫起來,紅撲撲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我這才確認,自己還活著,而且就躺在土屋的炕上。 韋翠花正蹲在地上,搓著我的雙腳,我感覺腳有了溫度,刺癢癢的痛。心中霎時湧起一股熱流,我望著她說:「謝謝你!」 「謝啥?昨天你給我搓腳,這回該輪到我為你服務啦。」韋翠花說,「昨晚,他們把你抬進屋時,你乾脆凍得不省人事,可把我們嚇壞了。」 「誰把我抬回來的?」我急著問。 鄭義平走過來,摸著我的額頭,說:「昨天,剛一起風,黃隊長就吹哨集合,卻發現少了狐狸。我說,狐狸讓白劍峰替他,他先跟車回去了。黃隊長一聽急了,馬上讓李冬生帶著這些人趕緊回去,他讓我跟著去找你。我們憑感覺來到狐狸的地裡,沒發現有人。這時,我倆大聲喊你,根本沒有回音。黃隊長說,壞了,白劍峰一定走到別處去了。我們倆就四處走哇,找哇,喊啊,就是不見你的影子。風越刮越大,雪越下越急,黃隊長擔心時間長了你會凍僵,便不停地走,不停地吹著哨子,吹得嘴都木了,到後來,乾脆吹不出聲了。 「天黑下來,我們還是沒找著你。我說,會不會他又轉回去了。就這樣,我們又返回去,發現地上有個雪堆,我過去一扒,正是你。」 「啊,睜眼了,」黃隊長走過來,「多懸哪,以後別到葦塘裡去了。」 我望著黃隊長和鄭義平,激動得不知說什麼。沒有他們我這條小命就擱在大葦塘裡了。我鼻子一酸,一股鹹澀的液體不自覺地從眼眶裡流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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