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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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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夥人一看不好,趕緊灰溜溜地跑掉了。 天上飄著紛紛揚揚的雪花。我裹緊棉襖在屋內來回走著。家裡的空氣實在沉悶,大年初六母親就上班了,我一個人在家裡覺得無事可做。本想春節回家能見到父親,可今天都過了正月十五了,還不見父親的影子。我的糧食關係已遷出瀋陽,這次回家母親要從她的口中擠出定量給我,我心裡真不是滋味。 離規定的假期還有三天,我決定明天一早提前返回青年點。晚飯後,我告訴母親,明天一早坐五點的火車回盤錦。 母親一怔,放下手中趕織的毛線活問:「假期還沒到,幹嗎急著回去?」 我說:「我已呆了十多天了,提前兩天返回坐車的人能少點。」 「唉,早點也是應該的。你能陪媽這些日子,對媽心裡也是個安慰。」 「媽,您的心思我懂,」我說,「早晚也得回去,何必跟大夥一齊擠車,多遭罪。」 「唉!」母親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就是強。既然這樣,你就自己決定吧。」 母親為我做好了肉醬,裝了滿滿的一罐頭瓶,又烙了幾張餅,讓我帶上,怕提前回青年點不開夥。 夜很深了,母親仍坐在燈下不停地織著毛背心。 我勸母親早點休息。母親說:「你睡吧,我不困。」 一陣急促的鬧鈴聲將我喚醒。我揉揉惺忪的睡眼,見時針正指向三點。我家離車站十幾裡路,得早點啟程。 我剛穿上襯衣,母親便走了過來。她將織好的毛背心遞過來說:「孩子,快穿上吧。」 「媽,您原來是給我織的呀。」我驚訝地瞅著母親。只見她眼圈發黑,面色憔悴,看樣子母親一宿沒合眼。我心一熱,說:「媽,您身體不好,還是您穿著吧。」 母親說:「媽聽說盤錦風大,冬天又冷。你下地幹活穿上這毛背心,多少能擋擋風寒。」母親的眼裡盈滿了淚水,「媽離你遠不能照顧你,你要學會照料自己。」她不容分說將毛背心套在了我身上。 我眼圈一紅,只喊了一聲「媽」便說不出話來。 母親用手抻了抻毛背心,擦了把眼淚,轉身出去了。 一會兒,母親默默地為我端來一大碗熱騰騰的手擀面,裡面還有兩個雞蛋。 我低頭吃著,心裡卻酸酸的。 我提起旅行包,母親送我到門外。一陣冷風吹過,我不禁打個冷戰,又緊了緊腰間的繩子。母親過來扯扯我的衣角,摸摸我的領子,用纖弱的細手再次為我系緊棉帽耳,就像我小時候,領我上幼稚園時那樣,生怕我的衣服漏風凍著。 母親借著門外昏暗的路燈,盯盯地看著我,大滴的淚珠無聲地滾了下來。 我心裡一陣戰慄,眼睛頓時濕潤了。我不敢正視母親,只覺心裡堵得難受。片刻,我聲音顫抖地說:「媽,我走了,您要多注意身體。」 「到點裡別忘給家來信。」母親大聲說著。 我不敢再看母親,咬咬牙,大步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第六章 三輪計程車載著我離開了縣城,在鄉間公路上突突突地跑著。雨點落在車篷上,沙啦啦地不停吵鬧。當年這條坑窪泥濘的土道已被平坦的柏油路取代,走出很長一段路也不見馬車的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農用運輸車。 路旁溝裡的蘆葦簇擁著朝同一方向傾斜,似列隊夾道歡迎的長長隊伍。葦子頂端抽出毛茸茸、灰白、淡紫的蘆花,如少女飄逸的秀髮,在秋風中輕舞。路邊時常可見那種紫紅色的紅堿草。 離開二十多年了,我仍對這條路記憶猶新。路兩旁依然是閃著金波的黃澄澄的稻田,只是有的田埂四周圍上了塑膠布,這是近些年發展起來的稻田養蟹。間或可見蔬菜大棚,看來種菜難的問題已經解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生活在痛苦的記憶裡,那段生活夢魘般折磨著我。我在此涉過青春的沼澤,那兒埋葬了我的初戀,也埋葬著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戰友。這些往事如錐般刺痛著我的心,那煉獄般的磨難令我刻骨銘心。而令我始終牽腸掛肚,苦苦尋找的芳芳,依然沒有音信。她的失蹤,使我對方怡玫的負罪感與日俱增。正是這種負罪感逼迫我拼命學習和工作,事業上的成功並未減輕這種愧疚的心理,反而愈發勾起我對方怡玫的懷戀。當年,正是在這條路上,我與方怡玫相識了,才有了後來那段悲苦淒絕的戀情。 我清楚記得三十年前,我提前回青年點的那個清冷的日子。 火車上,我靠著車窗向外張望,忽然飄來一輕柔的女聲:「這有人嗎?」 我心情鬱悶,頭也沒回便生硬地甩了一句:「沒人。」 這是開往錦州的慢車,不對號。這個女青年將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坐在了我對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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