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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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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午後,我們知道要在這兒對黃樹田執行死刑,全營所有的男知青和一些膽大的女知青都早早聚集在這兒。附近的農民和一些半大孩子也三三兩兩地過來瞧熱鬧。 上午剛下過一場雨,我們的農田靴上沾滿了厚厚的泥。大家湊在一起,七嘴八舌胡扯神侃。 胡立仁晃著腦袋說:「你說這黃樹田其實也夠倒楣的,娶個漂亮媳婦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讓人給戴上個綠帽子,想出氣吧還沒等出了,搭上媳婦不說,自己小命也要交代了。」 杜金彪瞪著大眼珠子說:「他倒楣活該。瞧他那熊樣兒,還他媽的娶了方怡玫。他也不照照鏡子,有那個命嗎?這純粹是給燒的。」 胡立仁頭一歪說:「當初他要不娶方怡玫也沒這事,起碼能躲過槍子兒。」 杜金彪說:「其實他媽的該斃的是黃樹山,要不是他攪和,方怡玫能嫁給那個醜八怪嗎?這不扯起來啦。」他一捅身邊的我,「小白臉,你說是不?」 我望著他沒吭聲,心裡亂糟糟的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哎,你們瞧,來了。」胡立仁用手一指。 兩輛卡車開來,荷槍實彈的武警跳下車,繞刑場設立了警戒線,看熱鬧的人群被遠遠地擋在標誌線以外。 黃樹田被法警從車上推下來。 他被剃成了光頭,頭耷拉著像霜打的茄子。一陣涼風吹來,他竟打個寒戰。看得出麻繩捆綁的手已經麻木,沉重的鐐銬把他的腳脖子磨出了血。他穿著一雙舊膠鞋,被法警推搡著,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蹭著。蘭桂芳領著雪芳趕來了。她撥開人群,雪芳一眼看見了黃樹田,張開小手大聲哭喊著:「爸爸,爸爸……」 黃樹田一激靈,他停住腳,扭過頭極力睜大那雙雌雄眼,盯盯瞅著雪芳。 雪芳哭著要奔過來,被蘭桂芳死死地拽住。 黃樹田滿眼的眵目糊,幾滴濁淚從眼眶裡湧出,他張開嘴喊了一聲「雪芳」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身邊頭戴墨綠色鋼盔的押解執刑人員,悄悄彎下腰用一根小繩系在鐐銬上,幫他提在手裡。黃樹田被推著向前走了幾步,腿一軟,身子癱倒在地。兩名執刑人員架起他,來到了一個事先挖好的土坑前,手一撒,黃樹田便跪在了坑前。 從後面上來兩個持槍的人,一人走到黃樹田身後,舉槍對著他的腦袋,扣響了扳機。砰的一聲,黃樹田撲倒在坑裡,身子蠕動了一下,後面的一人過來,又補了一槍。隨後離去。 我看得心驚肉跳,心裡不知是啥滋味。幾天前我還對黃樹田恨得咬牙切齒,可現在看見他死狗般地倒在坑裡,心裡咯噔一下,一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油然而生。 望著蘭桂芳懷裡聲嘶力竭嗷嗷大哭的雪芳,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後邁著沉重的雙腿走出了人群…… 第三十二章 雪芳才三歲多,就成了可憐的孤兒。 雪芳是我親生女兒的消息像長了翅膀傳遍了全營。我知道瞞不住了,索性將雪芳接過來。 我有責任撫養她。我暗下決心,不管有多苦多難,也要把她拉扯大,我要對得起死去的方怡玫。 可是雪芳太小,我不能帶她下地幹活,又不能不上工整天看著她。雪芳平時對我很親熱,可自從方怡玫、黃樹田死後,她的眼神突然對我變得警惕和不安。這種表情分明在告訴我,是我害死了她的爸爸和媽媽。我知道無法向她解釋清楚。有些事情連大人都難以弄懂,更何況是一個不諳世故的幼童。她叫我舅舅時,我能感覺她是不大情願,卻又無可奈何。 我思來想去,沒跟黃樹山請假,便將雪芳帶回了瀋陽。 母親見我領回一個小女孩,甚感驚訝。她仔細打量雪芳半天,這才問我:「老老實實告訴媽,這孩子是誰的?你帶回瀋陽幹什麼?」 我不願讓母親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說:「這是方怡玫的孩子。這孩子的父母都死了,怪可憐的。媽您就帶著她吧。」 母親滿眼憤怒和無奈:「你還在瞞我,都聽說了你和小方之間的關係。這孩子是你和小方的吧?」 「這……」我頭轟的一下大了,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母親憂慮地瞅著我說,「你知道咱家的狀況,多少眼睛盯著呢。你在農村咋盡給家添亂?這孩子,別人要問起,可咋說?你想過沒有,你沒結婚就帶著個孩子。唉,前兒個公社逮了一幫男男女女遊街,都是沒登記就結婚的,裡面就有老韓家你二哥。」 我心裡一陣緊縮,呆愣了好一會兒才說:「媽,不管咋說,這孩子我帶回來了,您先看著,以後我再慢慢想辦法。」我近乎哀求了,「媽,孩子是您的孫女,您總不能把這孩子扔大街上不管吧。」 母親緊皺著眉頭,默默瞅著雪芳。 「你呀,唉——」母親重重歎息道,「真拿你沒辦法。咋辦?我先帶幾天看看吧。」 母親總算勉強答應了。母親見雪芳穿的太破,連夜為她縫了一套小衣服。 雪芳用陌生的眼神瞅著我的母親一聲不吭。我見狀捅了她一下:「奶奶對你多好哇,快叫奶奶呀。」 雪芳膽怯地眨著眼睛,瞅瞅我,又瞅著母親,半晌也沒吭聲。 母親想將雪芳攬在懷裡,可雪芳卻躲著一個勁兒往後退。母親失望地搖了搖頭:「唉,這孩子。」 我不敢在家多呆,第二天就匆匆返回了青年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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