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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米阿姨,爸爸可喜歡聽媽媽的表揚。昨天爸爸演得特別好,媽媽親了他三次,爸爸都高興得哭了。哥哥,今晚讓我演皮皮魯吧,我想讓媽媽也親我。」
  
  童言無忌的兩個孩子撇下沒有「感染力」的我徑直上樓去了,邊走還邊爭論下次誰演小松鼠。我轉頭目送他們手拉手回到兒童臥房,那間睡房我曾無數次進去過,裡面是江葦精心為孩子佈置的一個童話世界,掛滿了孩子們不同階段的成長照片。一切都會在瞬間改變,很快孩子們就再也聽不到媽媽富於感染力的故事,也欣賞不到爸爸賣力地扮演大灰狼或者格格巫了。我知道昨晚於子建的哭一定不是因為江葦頻頻的表揚,而是因為內心深處他想永遠為江葦和兩個孩子做精彩演出。

  第十五章

  昏暗的路燈下變形的身影拖得好長好長,沮喪透了。原以為我的雄辯加上江葦的母愛應該是無敵的、是強大的、是可以讓一切敵人感動得落花流水而乖乖束手就擒的,到末了卻是損了夫人又折兵。江葦的絕望和我潰不成軍的信心成了本次戰役最大的失敗亮點,於是我倉皇逃竄離開於家,一路上拒絕了許多熱情洋溢的計程車司機。步行兼思考是我目前唯一可做的積極行動,步行可以消耗我多餘的能量,思考可以讓我保持最後一絲清醒。我在城市裡繞遍大街小巷,心裡惡狠狠地罵著自己,也罵著別人,就像一個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的可憐蟲在做批評與自我批評。
  總結性地分析這次失敗,我覺得不外乎兩點:第一是因為我們後媽的淺薄身份,於是所有身份堂皇的人都可以和我們這個弱勢群體光明正大地提要求。嘿,江後媽,我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這六年來我一直在香港療養呢。可以表彰你六年來像保姆一樣把我的孩子養育得結結實實,不過現在我得帶他們走了,快點,快點,我趕時間呢。嘿,米後媽,拜託你盡心竭力照顧好小龍女和她同學的衣食住行,其他多餘的事情你就不要過問了,別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是尚未轉正的不明不白的身份,這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第二個原因我偏激地責怪在鄭玨身上,一方面我嫉妒她有一雙將一切看得真真切切的慧眼,預見到今晚我的狼狽下場與失敗結局,所以及時退避三舍;另一方面我恨她在臨危受命時竟逃之夭夭,把我和江葦孤零零留在陣地上任炮火轟擊。而今我們傷痕累累,她卻音訊全無,完全沒有承擔起野戰醫院漂亮護士的責任。

  怨天尤人和自我的冷嘲熱諷中我絲毫沒注意到夜幕已深沉,行人已散盡,商店和櫥窗已經準時關閉,寂靜昏黑的街道上只剩下我一個孤獨的夜行女子,微風中麻木前進的腳步聲單調而寂寞。意識到「後媽」名不正言不順的身份是所有問題的關鍵癥結時我突然清醒了,原來靠積極無畏的主觀能動性是不能圓滿解決客觀矛盾激化的,於是不再胡思亂想。思想停止了活躍運動,身體方才感覺到疲乏無力,該回家了。

  突然,一股寒氣襲來,我的毛髮本能地豎起,心臟急速跳動,第六感告訴我潛在的危險在步步逼近。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跟隨在我身後,甚至聽到了急促的呼吸聲。其實來者不善的腳步聲已經跟在我後面很久了,那時我正沉溺於思想鬥爭的高度集中狀態而絲毫沒有警覺。好在敏銳的第六感即時發揮了作用,自我保護的本能讓我緊緊拽住CD的名貴皮包,隨時抗擊可能來到的一切危險,步子也不由得加快了。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狂亂的呼吸音就在我脖子後響起,一個黑影迅速躥了上來,目的明確地伸手搶奪我的皮包,也是我身上唯一引人眼球的身外之物。黑影並未輕易得逞,我的自我保護措施奏效,同時我也借著微弱的燈光看清了眼前不過是個十來歲的瘦小男孩。人的本性都是欺軟怕硬的,如果對手是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我會「恭恭敬敬」雙手奉上皮包,並「客氣」地請他馬上到銀行櫃員機上隨意消費我的信用卡。而今分析出實施犯罪行為的對手綜合素質並不比我強時,與之搏鬥的勇氣在我心裡升騰,腦海裡回蕩著「正義必定戰勝邪惡」的激昂口號。於是我鬥爭的力度加大了,拼命和小偷廝打拉拽著,嘴裡也高聲呼號:「抓小偷啊,快來人啊,抓小偷啊。」
  
  治安聯防隊員、我和小偷互相拽扯著到了派出所,亮堂堂的燈光下我看清了那是一個髒兮兮的瘦弱男孩,穿著一件看不出本色的短袖衫,頭髮亂蓬蓬的,手指甲蓋裡全是黑糊糊的泥,我猜他最多不過十二歲。進到派出所他好像回到家一樣熟悉,自動自覺地靠牆蹲在了最裡邊的角落,無所謂地看著我,看著員警。員警也沒有絲毫驚奇,面無表情地抬眼和他打著招呼,於是我明白他是這裡的常客。

  「員警同志,麻煩你們通知他的家人來領他吧,他還只是個小學沒畢業的孩子,我也不告他了,反正東西沒丟。」作為受害者,我第一個心軟了,覺得還是讓這個孩子回自己家裡睡覺吧。我的兩個孩子也在家裡睡覺呢,沒准還在做著美麗的夢。

  一位胖乎乎的女警看了我一眼,沒有絲毫感情地說:「沒人來領他,他只能待在這兒,天亮了再處理他的事。」

  我不解:「他爸爸媽媽呢?都這麼晚了,也許他們正在四處找他呢。」

  女員警沒搭理我,另一個年輕的男員警卻熱情地搭腔了,也許看到我是一位富於愛心而且年輕漂亮的女士吧。他說:「甭管了,你錄好口供就可以走了。他是我們這兒的常客,父母親也不管他了,忙著照顧他的小弟弟呢。」
  
  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激動地說:「怎麼會有這樣的父母呢?」

  男員警見怪不怪地一撇嘴:「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後媽唄。我們這碰上的這種孩子多了,管不來啊。」

  於是我後悔了,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麼假充英雄,後悔為什麼一定要見義勇為,如果把這可憐的孩子放走就好了。如今他無所謂地冷冷笑著,看著我的眼光好像在說:怎麼樣,我就是後媽養的,連員警也沒心情搭理我呢。

  急急忙忙趕到的米豐向員警瞭解情況後把我從派出所接了出來,我情緒低落,最後一眼看了看已經睡靠在牆邊的男孩,感慨地想他的夜班「工作」其實挺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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