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絕不墮胎 >
三十


  舊電話,撕了一頁,我的朋友還剩下誰?我與她這樣握著手,仿佛一握便是一生。

  但是,她卻被無形的手殘酷地從我身上撕掉,那天在酒吧的相握,僅成了最後的記憶。

  她在手術中大出血,因為血型特殊,找不到合適的血液,失血而亡。

  她進手術室前,我就有些不妙的感覺,可她居然還對我笑,說:「晚上給我做些營養的湯水,我喝上兩天便好。」

  手術室門緊閉著,卻關不住她的尖叫,她在喚痛,喚我,喚媽媽,喚大路。

  她的聲音讓我幾乎站立不住,寒意一層層地襲來,癱軟地跌坐在長椅上,渾身顫抖。

  所有的B型血與她的血都排斥,而她媽媽居然是A型。

  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血浸泡成血色的玫瑰,死亡。

  死亡。

  兩個人從此天各一方,從此陰陽相隔,夢裡依稀一見,伸手去抓,一手寂寥空氣。

  我在她的靈堂上哭得幾乎斷腸。

  紐遙,過個十幾天就是新年了,你說過年和我一起旅遊,你又食言!

  紐遙,你說要重新打造一個自己,那個新的你,我還沒有看到!

  紐遙,只是愛錯了一個男人,為什麼需要你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紐遙,舊電話,撕了一頁,我的朋友還剩下誰?

  紐遙,有著柔軟長髮的紐遙……

  我見到了紐遙的媽媽。那個瘦瘦小小的婦人。

  她鎮定得超乎我的想像。她說著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清晰地說:「你是喬米?紐遙常常說到你。」

  「阿姨……」 我想安慰她,卻被她抱在懷裡,細細撫拍。

  她說:「我是不是管她太多?也許我應該聽任她去長治與那個男人結婚。」

  我哽咽:「阿姨,這次,她已經想通您的話是正確的,她已與大路分手,打算重新生活。」

  請了俗稱「堂死朗」的葬樂班子吹拉彈唱。我與紐遙的母親靜靜地坐在靈堂裡,眼睛紅腫,一言不發。

  「堂死朗」裡的主唱是個年輕女子,鄉村氣息未消,聲音還有些怯怯。

  她唱《知音》,聲音發顫,高音苦澀,低音渾啞:「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

  聽見高山流水四字,我的心又開始哆嗦:「換首曲子吧。」

  她一緊張,居然張口來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

  眾譁然,我氣結,正要叱喝她,紐遙的母親卻拉住了我。

  她表情如食黃蓮:「她父親死得早,她跟著我也從來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願她離開人間後真能過上好日子,想什麼事兒都能成吧。」

  紐遙家只有她與母親。我一直陪著她媽媽料理後事。

  葬禮時,我沒有看人,只知道向每個來看望紐遙的人鞠躬,一同唏噓。

  「喬米,你坐會兒,我來。」

  定神看,卻是方哲。

  我撲進他的懷裡,得以放聲哀號:「平安夜時,我們還一起許願喝酒……」

  一切終於結束了。我回到家裡,端詳鏡子裡的自己。

  又瘦了一圈兒,下巴尖得像冰刀,顴骨高高地聳起,眼睛也陷了下去,像放完煙火後的炮仗盒,空餘下深深涼涼的黑洞,比起曾有過的熱鬧繽紛來,更顯得透骨的涼。

  打開電視,梅豔芳一襲黑衣,哀唱:下輩子別再做女人,我們這一生苦得很……

  平安夜時,我為紐遙唱過這歌。

  紐遙,下輩子,你還會不會做女人?

  是他不要我

  在酒吧裡喝特基拉,一套七杯,赤橙黃綠青藍紫在吧台一字排開。從酒膽裡向杯子裡倒透明的雪碧,將杯子用紙捂住,用力在桌面上「啪」的一摔,看顏色升騰成泡沫,然後一飲而盡。

  泡沫,海的女兒的化身。

  我不停地摔,直到面前堆了幾十隻空杯,直到眼睛裡的景象全成了七彩虹。

  紐遙。平時我們總會一人要一套,一人一杯地摔著來喝,比誰摔出的泡沫多,比誰摔的聲音響亮。

  紐遙。沒有了她,連摔杯的聲音都孤單起來,一聲慢過一聲的「叭」,像是深夜在巷道裡行走的錯落孤單的高跟鞋與地面的叩擊。

  紐遙。想起她,我便熱淚盈眶。

  「不要再喝了。」和其像從天而降的佐羅,仿佛算准了時間,每每都會在我痛苦的時候出現。他的手按住了我的杯子,我將杯子向懷里拉,卻弄濕了衣服,我大呼小叫地跳了起來,身體卻搖搖晃晃地向一邊歪。

  「喬米。」我被和其抱在懷裡,他的聲音從沒有過的嚴厲。

  我定定地看著他,喊:「紐遙!」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