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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我愛你。這一點我想否認也騙不過你的眼睛。但是,我沒有辦法和你做愛。與你親熱的時候,總會想起你在醫院,兩腳放在鐵架上,那次血肉模糊的人流……」

  「你,在手術時,醫生不是讓你出去了嗎?」我震驚,腦中嗡地一響。

  「手術後,你還在昏迷,醫生讓我看流下來的孩子……」回憶的痛苦讓他說不下去。

  「你看見了?他是什麼樣子?」

  「軟軟的一攤,血肉模糊的,但是能看出有了人的稚形,仿佛是有了手腳吧,而且,好像還有了小黑豆一樣的眼睛。」他在哆嗦,而我更是臉色慘白,那夢裡紐遙逼我看的嬰靈,可不就是這樣子,仿佛聞到撲鼻的血腥,我忙搖頭,強笑:「你看錯了,不可能有形狀,那個時候,它還只是個胚胎,一個小小的細胞。」

  「有的,真的有。不然我不會記得那樣清晰。」

  莫名地,我與他抱頭痛哭。赤裸的身體抱在一起,像樹根的盤繞,沒有任何情欲。整個房間都在飄散著哭聲,它們因為撞到牆上,無法沖出房間而不甘心地盤旋在屋裡每一個角落,四周都在哭泣,像那個夢境中一樣。

  我哆嗦著,和其說:「紐遙的死,讓我心驚肉跳,如果,如果那次死的是你--」

  啊,紐遙,本以為就你一人不走運,沒有克服欲望,製造了不該製造的生命,然後被它拖累而死。原來,我雖然身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那次墮胎卻也成了我生活中不可跨越的陰影。

  紐遙,原來草菅人命,真會有報應。

  魯北!我恨恨地想起這個仿佛已經很遙遠的名字。如果不是他,怎麼會讓我成為現在。

  可是,不是衛真,我又怎會離開家,賭氣遠赴長沙陷入這等死局?

  我沒有發覺,我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惟獨沒有想過要反思自己。

  「其實,看見你的第一眼,腦中便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認識她。那天所謂的採訪只是一個三流的藉口。」

  和其因陷入回憶之中而平靜下來,慢慢講述一些我不為覺察或者忽略的事實。

  「你給人的感覺非常特別,簡潔,精緻,落落大方,舉止分寸感掌握得極好。既不傲慢無禮,又有著不容人侵犯的高貴。在咖啡廳裡,你不肯給我你的聯繫方式,我失望之餘卻是暗自高興,發現了你又一個優點,懂得說不,懂得保護自己。從那天之後,我天天等著你的電話,卻沒有想到會在醫院碰到你。

  」說實話,我知道你是來墮胎的時候,我很失望。原來這個世界真沒有乾淨的人,連你都背著一本不堪的歷史。但是,你的表情那樣無助,你求我陪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拒絕,甚至答應了你近乎無禮的要求,陪你進手術室。

  「你緊張地抓住我的手,我並沒有想到,當時的我在擔負起兩個生命。手術進行得很快,我站在外面,卻感覺時間是那麼久。

  」醫生面無表情地讓我看那初具人形的胎兒,並交代我手術後要讓你多調養。喬米,我不想回憶胚胎的形狀,我只能告訴你,自從看過它之後,我幾乎連著兩個月都做夢,有個紅紅的小人兒粘在我的腿上,甩不開,踢不走,它說:『你合夥殺我,我的腿還沒長出,你賠我腿。』有時候它讓我賠腿,有時候讓我賠手,身體的每個部位幾乎都夢到過。夢一醒,我便洗澡,洗掉一身的冷汗,洗掉夢裡帶出來的那種黏糊糊的感覺。

  「你一個人,沒有辦法照顧自己,而且我想,既然你不肯讓孩子的父親陪你來醫院,你們之前一定遇上了問題。我只有將你帶我家,很笨拙地守你一個星期。我告訴自己,我只是盡一個朋友的道義,我不會愛上你。我愛的女人一定要是從現在到過去,都清白高貴,無懈可擊。一個星期,看著你吃飯,看著你笑,甚至看到你在入睡時皺眉流淚的表情。看得越久,你就在我心裡越是揮之不去。

  」理智告訴我,你不是我要娶的那種女人,但是情感又將我向你吸引過去。我是那樣矛盾。

  「然後在你家遇上盧小雅,你在廚房弄百粒丸,到書房畫畫,我與她聊天。她是個聰明的女人,而且對情感有著先天的敏感和預知能力。她一見我便說:『你愛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讓你矛盾痛苦。』當她說出你的名字時,她在我心裡便是一個巫婆,而我就是無藥可醫的病人,除了求助巫師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行。

  」她嘲笑著我不合時宜,說我衡量一個女人是否乾淨的標準已經過時,百分百的完美是不可能的,而且,她讓我在要求女人這麼多的時候,先想想自己。她是個很好的聊天者,像海綿,將對方心裡的固漬吸走,擰掉,讓大家思想都能清清爽爽。但是,我是個優柔的男人,明明被她說得已經明朗,卻又在第二天又陷入矛盾之中。她一直都試圖幫我解開心結,與你走到一起去。

  「與盧小雅的交流讓我知道什麼是真的純潔,像鳳凰美在涅■之後。從出生便開始的純潔是不可靠、經不起推敲而且容易變質的,只有經過是非再沉澱下來的純潔,才是真正的純潔。

  」她解開了我的心病,但是你卻讓我看不清。

  「你骨子裡是個高傲的女人,總將自己的心事牢牢地藏在表面的平靜裡,我看不出你是不是對我有同樣的感覺,還是只將我當一個好朋友。小雅便教我一些花招,甚至配合我試探你會不會有反應,會不會吃醋。可是,你還是那麼平靜,仿佛一切都雲淡風輕。

  」誰知道短短的時間裡會有那麼多事情發生。紐遙的死,加劇了我對墮胎的陰影,那些很久沒有做過的夢又來困擾,鬱悶中去酒吧喝酒,沒有想到遇見了近醉的你。那一天,你在酒後告訴我你需要我,你愛我,你甚至問我為什麼不愛你。雖然是醉話,但是我相信那是你的心。

  「那個夜晚,真的應該是非常美滿的……」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頓下來,默默地看著我。我已被他前面那番話弄得像浸入冰水裡的啤酒,從心到身體通透的涼,而他突如其來的沉默,便將我從冰水中拿出,氣氛的差異,讓酒瓶上浸出細密的水珠,像我額頭上的冷汗。

  我的聲音細微得如老房子在夜靜無聲時舒展不堪勞累的骨架的呻吟,手指卻如虯枝般盤緊了他的手,指甲深深地陷進他的肉裡,急急懇求:「說下去,別停。」

  他歎息,複燃上一支煙,吞吐煙霧恢復講述的氣力:

  「我們彼此都需要,我們彼此相愛。我試圖與你做愛,可是與今天一樣,我會馬上想起你從你身體裡拿走的那塊肉,然後便癱軟下去。男人最害怕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我恐慌得幾乎想馬上奔到醫院去檢查。你的酒意上來,沉沉地入睡。我將你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希望你不會記得這個夜晚,我不希望我們的第一次,便是這樣的失敗,給以後的性生活留下陰影。

  」第二天,我買了去桂林的票,我想與你一起出去過年,到陌生的地方,也許會忘記那團血肉,我們會有一個美好的開始。當初答應過小雅,一旦與你有了進展,便請她旅遊為酬勞。她說她天天悶在家裡,悶在長沙,人都快發黴了。可是你不來。我以為,那夜的所有,你都記得,一次次打你電話沒有人聽時,一次次讓我陷進無地自容的深淵,男人的自尊完全被擊垮。

  「到了桂林,還是忍不住打你手機,希望中間是有什麼誤會,但是你卻告訴我你在青島,和別的男人。」

  和其講到這裡,終於俯進我懷裡啜泣起來,像個大孩子,受了委屈,在心裡壓抑了好久,終於有了伸張的機會,便不再能控制情緒,越來越大聲,淚水打濕了我的乳房。我抱著他,急促地叫他的名字,他的眼淚讓我無計可施,無措得除了陪他一起流淚,沒有別的辦法。

  「這是誰的錯?」他一聲聲地問,他所問的,也是我所問的。他渴望從我這兒找到答案,卻不知道,我比他更無能為力,甚至不知道可以向誰求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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