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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時候,穹大領著穹小從下面的山路上走過,他們身背行囊,去仁城打工。黑柱和白三看著他們的背影,都搖頭歎氣,各自說了一句話,表達了相同的嘲諷。白三說:「進城受奴役去了!」黑柱說:「背冬瓜上梁山,跟大王送菜去了!」

  白三和黑柱不知道,當穹小跟著穹大翻山越嶺走向仁城的時候,他們自己的江湖命運,也跟著穹小開始了。

   白臉穹三看的那些書,都不是買的,他也買不起。

   白三都是借寨子山學校的書看。寨子山學校有個圖書室,裡面的圖書也不是買的,寨子山學校也沒錢買書。那些書都是城裡人送的愛心,敲鑼打鼓披紅掛綠,有很隆重的愛心儀式和很多的記者採訪。

  仿佛心有靈犀,這些天,遊手好閒的白三回寨子山學校借書,卻不走了,就在圖書室的書堆裡住下來了。而一直在山上砍柴的黑柱也突然偷懶,到完小操場磨蹭來了。

  一般習武之人,總是在隱蔽處偷練,以防外人偷學。黑臉穹柱以前也總是躲樹林深處摩拳擦掌,但這些天,黑柱神差鬼使,不時在操場中央走兩套路數。那操場以前就是土匪練武的場所,讓黑柱在裡面踢打,也很和諧。

  白三和黑柱,讀書的和練拳的,都有些魂不守舍。

  秋收過後,整個穹山地區,被四五支工作隊洗劫了一遍,熏溶洞的煙霧散了,穹人心中的迷茫不散。白三和黑柱都知道穹山再難活人,年紀輕輕的他們不會在穹山晃蕩下去了。

  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個穿迷彩服的小屁孩兒從山路上走來了。到了操場,不看黑柱,看黑柱的砍柴彎刀,突然伸手抄了彎刀就走。黑柱大喝一聲:「找打!」

  小屁孩兒沒理睬他,直奔操場西的指揮台。

  黑柱的叫駡升級了,由「找打」升級成了「找死」。看小屁孩兒裝耳聾,就要追過去動手,卻被白三攔住了。手裡還拿著一本《水滸傳》的白三說:「看看小屁孩兒出啥么蛾子。」

  小屁孩兒提著彎刀上了指揮台,臺上有一棵兩人合抱的大穹樹,樹杈上掛著他曾經敲過的半截鐵軌。就見他掄起彎刀,往鐵軌上砸。清脆的下課鐘聲立刻在山間回蕩。黑柱嚇得不輕,對白三說:「壞了,我的彎刀要被校長沒收了!」

  白三對黑柱的話聽而不聞,只顧自己感歎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上課的學生沖出教室。都知道這堂課的時間太短,下課鐘聲有些蹊蹺,都往穹樹下看去。就看見小屁孩兒脫掉迷彩服,光了上身,露出他乾癟的前胸,展示他胸前還沒完全幹疤的×形刀口,又把那幾張現鈔,噴了唾沫沾上額頭。那指揮台比操場高出一人。小屁孩兒站在高處,夕陽正好在他身後,他就和夕陽融為了一體,像一個紅色的神話。

  白三和黑柱跟在學生們中間,看不清小屁孩兒的表情,聽見了小屁孩兒的聲音。聲音不高,但很堅定,是他們從來沒有聽過的口氣。

  小屁孩兒說:「敢不敢跟我進城撿錢去?」

  完小的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從七八歲到十七八歲,都有。卻沒有一個敢跟一個小屁孩兒去仁城撿錢。看穹小胸口的刀傷,那錢哪裡像撿的,只能是搶來的!這麼一個小屁孩兒,就敢進城搶錢?他們圍著穹小,看著他額頭上的現鈔和胸膛上的刀口發呆。

  沒等他們回過神來,校長來了,把他們都趕回了教室。校長原本要嚴厲批評敲鐘人,一看是穹小,搖搖頭,歎歎氣,回辦公室去了。

  指揮臺上,就剩下小屁孩兒穹小和白臉的白三和黑臉的黑柱。

  但有了白臉穹三黑臉穹柱,就夠了。一段以穹鄉人為主角的江湖故事就能夠開篇。後來,穹鄉人把穹小和白三黑柱稱為穹鄉三少,說他們在寨子山歃血為盟,義結金蘭,還借劉關張桃園三結義,稱之為穹山三結義。其實,那多半是誤傳,穹鄉三少當時並未結拜。不去仁城遛遛,不知道小屁孩兒是騾子是馬,不會奉他為老大。江湖老大,必須在江湖中長成。

  那天黃昏,穹小和白三還有黑柱三人,盤腿坐在寨子山的指揮臺上,進行了一場對話。

  黑柱說:「狗日的仁城我去過,哪裡有錢撿!」

  穹小說:「你娃眼睛不好使。」

  黑柱說:「隔一丈遠,我都看得清蚊子的公母。」

  穹小說:「更不好使。」

  白三說:「我近視,眼睛好使。」

  穹小說:「睜眼不好使,閉眼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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