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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穹哥說:「爛尾巴樓,等於風餐露宿。」

  穹光說:「你們剛進城的時候,還不一樣?大哥莫說二哥,大家都差不多。」

  其實,農民進城,住在其次,風餐露宿都無所謂。要緊的是幹活兒。有活幹,有地方受苦受累,就有希望。平常鄉下人進城,除了親友牽線搭橋,就只能坐馬路牙子攬活,旁邊擺一把灰刀,或者是一把鋼鋸,做攬活的幌子。喝尾氣不說,還聞人屁。要是有司機醉酒,方向跑偏,刹車踩錯,很可能就是終身植物人。這也不打緊,打緊的是命中率低,十天半個月也不一定就有雇主。

  所以,穹哥說:「我賭你們半個月都開不了張。」

  但是,穹光說:「你娃錯了,已經開張了。」

  穹哥一愣,真要是進城就開張,那可是奇跡,真值得刮目相看。

  原來,高粱一行,只在馬路牙子上坐了半天,就坐不住了。高粱起身就往馬路對面一幢六層小樓上爬。那樓面髒成了花臉,他早就看不過去了。十三個兄弟七手八腳把樓面清洗了多半,才有一個胖子出面吆喝。高粱在半空中回應胖子說:「你莫吼,幫你洗臉,不要你錢,你占大便宜了!」

  穹哥聽了,禁不住搖頭:「這算開張?受人剝削嘛!」

  穹光也搖頭,手指穹哥說:「當了老大,還跟以前一樣,不長腦子。」

  穹哥臉就紅了。在穹山上,穹哥被穹大拴樹上養,穹光被媽拴樹上養。怕他們打架,不拴同一棵樹。兩根繩子也控制長短,讓兩個小屁孩兒能夠照面,卻夠不著動手。有時候,別的大人使壞,故意放長了繩子,兩個小屁孩兒打起來,總是穹哥打贏。但告狀講理鬥心眼兒,總是穹哥輸。穹哥心中,其實深藏著多年的欽佩。

  穹光這人,在別人面前,謙虛謹慎,沉默寡言,唯獨在穹哥面前,趾高氣揚,唾沫四濺。穹哥這人,自尊心強,對別人的口舌很是在意,唯獨對穹光的教訓服服帖帖。現在,穹光的教訓開了頭,就刹不住車。

  穹光說,別看穹小你當了老大,風光無限,別看高粱還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你還真不如高粱。高粱有計劃有步驟有遠見,氣度和胸懷,你望塵莫及。一席話,說得穹哥灰頭土臉。

  原來,十三太保清洗六層小樓,雖然是白乾,胖子還是叫了二十六個盒飯來,讓他們白吃。那是十三太保進城以後的第一頓飽飯。這當然不值一提。高粱的心思在於廣告。坐馬路牙子上傻等,那是守株待兔,天曉得你有多大能耐。花半天辛苦,一幢樓的花臉變成白臉,過路的人都看見了,名聲就出去了,活兒就來了!

  果然,還在他們吃盒飯的時候,胖子就跟人打手機說:「嘿,你不正愁你那樓髒得丟人嗎?我給你找了一幫只愛幹活不要錢的活雷鋒。我要騙你我給你當馬騎。」

  一會兒,來了一輛本田,開車的瘦女人睜著黑眼圈看高粱,看得高粱臉紅。女人再給高粱一個媚眼,羞得高粱低下頭去。胖子說:「人家還是童男,你嚇著人了!」

  瘦女人也笑了,翻動抹得很紅的大嘴唇說:「就這膽量,還敢爬樓?」

   胖子說:「爬樓跟爬肚皮是兩樣功夫。」

  瘦女人說:「功夫好就行。真的不要錢?」

  高粱沒點頭也沒搖頭,正猶豫,瘦女人說:「要錢就算了,不要錢就幹!」高粱就點頭了。

  穹哥聽了,低聲嘀咕說:「你娃天花亂墜,不還是白辛苦嗎?」

  穹光說:「穹小,你娃腦袋瓜生銹了,沒工錢不等於白辛苦!」

  十三太保把大門口的幾扇玻璃刮乾淨了,高粱就叫停,問瘦女人要錢。不要工錢,要材料錢。不給就撤退。瘦女人從兩丈開外看大門左邊,真乾淨了,卻又顯出右邊的髒來,更顯出整個樓面的髒來。瘦女人攔住高粱說:「把大姐搞髒了就走?」

  高粱閉著嘴巴不說話。穹光忍住笑說:「我們沒把大姐搞髒。」小牛那長頭髮的表弟小狗也插話說:「我們把大姐搞乾淨了!大姐要不高興,我們再把大姐搞回去?」

  瘦女人先看穹光,又看小狗,自己也笑:「一群小麻雀,占大姐便宜?」又看著高粱笑,「跟大姐耍心眼兒玩兒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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