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往事(42)_周昌義

四十二

　　十三太保也笑。一張乾淨的臉髒了一小塊，擦掉那一小塊就行；一張髒臉要是乾淨了一小塊，就不可能再把那一小塊弄髒，而只能把整個臉都擦乾淨。瘦女人沒有別的選擇，她可以不給工錢，但她不可能強迫十三太保把擦乾淨的牆面再復原，她更不可能就這麼花著門面丟臉。

　　於是，高粱和十三太保又幹了第二單活。

　　但是，穹哥還是聽不懂，不還是白辛苦嗎？

　　穹哥想不到，高粱他們拿了料錢，先不買料，先買工具行頭。這個高材生，一點也不書呆子，花了兩個半天，清洗了兩幢小樓，就把行頭置辦齊全，有了一個清洗隊的模樣。難怪穹光對高粱也充滿了信心，筷子往桌面上一拍，昂然道：「第三幢樓，就該掙錢了！」

　　吃到天黑，穹光一抹嘴巴要走。穹哥要穹光離開高粱，到穹工會來，天天好吃好喝。穹光搖頭謝絕了。穹光說：「現在我叫你穹小，跟你指手劃腳。過穹工會來，就該叫你穹哥，跟你點頭哈腰。那不划算，很不划算！」

　　穹光轉身走出兩步，穹哥在他背後說：「你娃記住，不管高粱多牛，不管你們多麼吃苦耐勞，半年之內，你們拿不到一分工錢。流血流汗，都是白乾！」

　　穹光停下腳步，卻沒有反駁。他聽出了那話的力量，一個江湖老大的力量。

　　看著穹光背影消失在公共車站方向，穹哥掏出大哥大，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叫劉胖的大包工頭，他手上有十幾個樓盤的維護清洗工程。穹哥說：「我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鄉，領著一支蜘蛛隊，你給他找點活兒幹。」

　　劉胖問：「給錢不給？」

　　穹哥說：「你愛給就給，不愛就不給。」

　　劉胖說：「穹工會不插手？」

　　穹哥說：「不插手。」

　　那劉胖，平常沒少受穹工會的氣，對穹哥的話，心懷警惕。先花了些工夫，摸清了穹哥和高粱的過節，才放下心來戲耍高粱。

　　劉胖先讓十三太保清洗一幢樓，完工後，請十三太保大餐一頓。酒足飯飽的十三太保以為劉胖同餐廳結帳之後，就該和他們結帳，劉胖卻又給了他們一幢樓，說完工後一起結帳。劉胖說：「咱們兄弟還客氣啥？」

　　剛吃了劉胖酒菜的高粱就真不好意思再客氣了。

　　半月以後，第二幢樓又清洗完畢。劉胖再次請十三太保喝酒，酒足飯飽之後，又要給下一幢樓，說完工後一起結帳。高粱不肯上當，劉胖就拉下臉來說了句實在話：「幹完活就給錢，仁城內外，哪裡有這等好事？！」

　　稍停，又補充一句實話：「你娃要不請穹工會出面，這工錢就黃了！」

　　幾天後，穹哥和穹光再次相會。地點不在穹工會大院，而是仁城公園。穹哥擺脫了其他兄弟，也擺脫了老大的身份，還原成一個小屁孩兒。兩個穹鄉小屁孩兒在一起，不用裝腔作勢擺譜，給穹哥帶來難得的輕鬆自在。換句話說，挨了穹光教訓，也不丟臉。

　　一見面，穹光就指穹哥鼻樑說：「你娃使壞，害我們拿不到工錢！」

　　穹哥說：「用不著我使壞，這工錢本來就不好拿。不過，高粱要是求我幫忙，只要我一句話，劉胖就會把工錢送到你們手上。」

　　穹光說：「你娃妄想，高粱哪裡會求你！」

　　穹哥說：「你娃代表也行，我給你面子。」

　　穹光說：「我不代表。你千萬莫給我面子。」

　　看穹光表情，絲毫沒有窮途末路的沮喪。穹哥就覺得奇怪，這高粱能有雞巴高招？除非也學穹工會，對著劉胖的耳朵比劃。穹光卻恥笑說，穹工會那些招數，十三太保絕對不用，下三爛嘛。

　　穹光的信心，來源於一張紙，上面印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護法》。穹光把它貼穹哥臉上，奚落他沒見過這張農民工的護身符，鼠目寸光。穹光說：「你娃要早幾年學習，就不會當雞巴老大了！」

　　穹哥被說得臉熱，他不會沒聽說過這法，但的確沒學習過，從來想不到跟民工工錢有什麼關係。那一瞬間，這個江湖老大又一次感覺到自卑，尤其聽了穹光又一句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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