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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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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光說:「曉得不,你娃跟高粱有啥區別?都被悶在黑夜裡頭,人家高粱是朝亮堂處走,你娃呢,只曉得往陰溝裡鑽!」 穹哥被說急了,把紙揉成一團,又接著揉,直到揉軟和了,再用來擦鼻涕,然後一甩手,往幾米開外的垃圾桶扔。 穹哥說:「看嘛,一張廢紙!」 穹光搖頭說:「你娃好可笑,這張紙成了廢紙,那法律也成了廢紙?」 以後的故事,本該乾脆俐落,卻還是拖泥帶水。 那個夏天,高粱學了勞動法,領著十三太保,去了仁城東城區勞動監察大隊,投訴劉胖拖欠工錢。勞監隊一個慈祥的大姐先誇高粱有覺悟,曉得找政府解決勞資糾紛,然後問高粱要勞動合同。大姐說:「你沒合同,政府咋介入嘛!」 一般的民工,想不起找政府。找了政府,拿不出合同,就蔫頭耷腦回去了。高粱不,高粱愣了愣,不僅沒有蔫頭耷腦,還慷慨激昂起來。 高粱說:「不對嘛,不簽合同那事實就不存在了?那高高聳立的樓房就不存在了?我們十三個兄弟辛辛苦苦半個月,光天化日,有目共睹嘛!勞動保護法保護的是勞動,我們只要勞動過了,就該保護嘛!合法勞動得不到保護,那不是逼人去偷去搶嘛!」 那個大姐,脾氣好得出奇。挨了高粱數落,也不生氣,反倒誇高粱有水準。大姐說,要是天下的農民工都有高粱這水準,那些包工頭,哪裡還敢如此猖獗。就沖著高粱這水準,這單勞務糾紛,她管定了。 勞監隊的介入,讓劉胖害了怕。劉胖給穹哥通話說:「你這個老鄉,不同凡響嘛,把大蓋帽都請來了!」 穹哥說:「大蓋帽能把你吃了?」 劉胖說:「大蓋帽能夠處罰我!」 穹哥說:「處罰就處罰,又不是吃了你!」 劉胖說:「我要再扛下去,就是跟政府較勁了。」 穹哥說:「較勁就較勁,政府能把你吃了?」 劉胖向窗外望去,一片熱鬧景象。自己公司門外,圍著大群大群的漢子。除了十三太保,還有被他拖欠了工錢的其他民工;還有與他無關,被別的包工頭拖欠了工錢的其他民工。看著他們眼巴巴的表情,劉胖突然感到恐懼,他面臨的處境真是危險,一旦處理失當,會成為全城公敵。 劉胖立即做了決定,有沒有穹工會插手,他都應該做的決定。 那是盛夏的一天,天氣躁熱,人心也躁動。當勞監隊幹部走出劉胖公司大門的時候,十三太保和圍觀的民工都知道他們從劉胖手中拿到了錢。他們跟在勞監隊的吉普車後面猛跑。陽光照在他們臉上,汗珠在陽光下閃光。吉普車揚起的灰塵把他們淹沒了,風把細沙刮進他們眼睛,讓他們眼裡有了淚水。他們沒有羞澀,沒有害臊,那是值得高興值得紀念的眼淚。 終於,吉普車消失在灰色的塵灰中。十三太保停下追趕的腳步,上了公共車。跟在他們身後的民工兄弟也擠上了車。車上的司機和售票員還有乘客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民工擠車,更沒見過這麼興奮的民工。他們開口閉口都是錢,就好像中了頭彩,或者剛發了雙份獎金。但是,等到售票員要他們買票時,卻都目瞪口呆。 「我們沒錢,下了車就有錢了!到時候我們補你!」 司機和售票員不知道說話的這個穹鄉民工叫高粱,卻知道這些農民不可能中獎,即便中獎了也不會補票。司機一腳刹車,大公共停下了。 「車壞了,走不動了!」司機說。 知道司機扯謊,很多民工就嚷嚷起來。高粱不嚷嚷,領著十三太保下了車,朝著前方疾走。高粱不跟司售人員一般見識,不值得。那些嚷嚷的民工也都跟了下來。那時候,十三太保就是他們榜樣,高粱就是他們的旗幟,他們的方向。那個夏天的午後,仁城那條線上的市民,都看見了小跑的十三太保,看見了他們身後的民工群體。他們空著手,不像奔工地去幹活。他們面帶笑容,不像找人鬧事。這讓很多仁城市民感到詫異,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城市景象。 滿頭大汗到了勞監隊,高粱站大門外的臺階上,高舉雙手,然後下壓。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上百多人擁擠在一起,只聽得見他們的喘息聲。他們看著高粱撩起衣角,抹掉一臉的汗水,挺直了腰。還看見高粱用牙咬著嘴唇,把忍不住的笑容憋在嘴裡。最後,看見一位去過劉胖公司的勞監隊大蓋帽走出門來,站在高粱身邊。 大蓋帽低聲問高粱:「你叫高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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