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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第六章 記者站

  有人說過,這年頭的記者比毛驢還要多。當然,不光是記者多,現在哪個地區和部門行業裡不是人滿為患啊!地改市前的海山地委、行政公署和紀檢委、人大、政協兩個工作組,攏共加起也就幾百人。前幾年地改市後,三套班子變成了五套,工作人員翻了三番還多。人多,這也是中國的基本國情,總不能因為人多就把中國人給美國、加拿大移民一半吧!真要移民那麼多,估計美國也沒多少精力管海灣和全球的事情了,一下子增加幾倍的人口,又要吃飯、又要住房,還有社會治安等等問題,足夠他們操心了,哪還有閑功夫管別人的事情。

   海山市出產的海山驢,以易繁殖、好飼養、吃苦耐勞和精通人性見長,歷史上在西北地方非常有名。如今隨著農業機械化的普及,上山送糞,收穫莊稼,搬運東西都使用上三輪、四輪和農用車等這些鐵制傢伙,毛驢勞作的歷史使命自然完成。毛驢車逐漸淘汰後,人們自然不會叫毛驢們養尊處優、不勞而獲,於是便嘴饞地磨牙霍霍,瞄上了海山驢的肉質。卸下韁繩的毛驢們沒享幾天清福,便被成群結隊地趕到屠宰場,可憐兮兮地成為人們的「刀下菜」。海山市還應用而生地建起了一個專門生產驢肉的特種風味食品廠,打出「天上的恐龍肉,地下的海山驢」的廣告詞,在報紙、電視和廣播裡漫天飛,一時間從省裡到全國都知道了海山驢是優良品牌。驢肉如此好,驢腎這種大補的玩意更不錯,在當今各種「腎」事大肆橫行的年頭裡,優秀人士們豈有視腎而不饞、不想進補的道理?於是,人們對驢腎更是趨之若鶩,多少眼球盯在驢腎上後,價值規律自然便發揮其重要作用,一時間裡一條最普通的驢腎也爆炒到500元以上,屬於青壯年的那種個大、體重的驢的大「傢伙」,常常是無貨可供,即便有貨也只供給官場或商界的重要人物。有故事說,海山市畜牧局為了上馬一個胚胎移植項目,拿了幾十條驢腎送到省廳裡活動,鑒於腎與腎之間大小、長短、效果的差別,臨裝車打包前均按照品質和重量的不同,依據正廳、副廳、正處、副處的職位嚴格排序,然後把領導的名字工工整整地寫在包裝袋上。驢腎送到省廳後,辦事人員看到如此貴重的東西也不敢馬虎處理,便把東西統一搬運到會議室裡。等到會議一結束,工作人員把驢腎一字排開,照著包裝袋上的名字叫喊著發放:這條是張廳長的驢腎,那條是馬廳長的驢腎……一時間,整個廳裡彌漫著臊氣濃烈的驢腎味道。

  海山驢腎知名度越高,價格越貴,當地各級政府的支出便越多,方方面面凡是張口來討要驢腎者,來頭都不小,地方上一個也得罪不起。長期這樣下去,本來財力捉襟見肘的海山各級政府和機關單位,只得東挪西湊籌措資金,有時候甚至把職工工資挪用去買些驢腎送給四面八方的關係。不能按時領到工資的職工們當然對海山驢恨之入骨了,希望該死的毛驢儘快滅絕。其實,人類一旦動了屠刀,再兇猛厲害的野獸也會變成「四喜丸子」的,何況溫柔善良的毛驢呢?屠戮中,毛驢呈幾何級數的減少,甚至有人戲謔,應該建議政府出臺毛驢保護辦法,否則過不了幾年,海山毛驢興許會像蒙古野驢那樣成為瀕臨滅絕的珍稀動物。

  海山毛驢減少的同時,全國的記者隊伍卻像春天裡割過的韭菜地,借著刀口的「殺勁」見天裡地在「瘋長」。報紙的新品種很快便多了起來,都市報、生活報、美容報、電視報等名目繁多、花樣翻新,原有的那些老報紙也不甘寂寞,隔三差五地擴版或改換門庭,不遺餘力地變換著品種和花樣,調和各種人士的口味。各級電視臺更是層出不窮,先是地市級辦,接著縣區一級比賽著辦,到後來條件好點的鄉鎮也東挪西湊地融資大辦電視臺。至於條件實在太差辦不起台的鄉鎮,也不甘示弱地在鄉鎮放大站上自辦起節目。頻頻出現在螢幕上的鄉鎮書記們很快上鏡成癮,像是戰場上的指揮員,每天不在自己的陣地上發號施令,便憋得難受,特別是酒足飯飽之後更是需要在自己的陣地上找點情趣,面對自己的子民們說點瘋話、醉話,耍出領導的威勢來,因為這樣的氣勢是花錢都難買到的高級享受呀!

  迅猛發展的政治、經濟和人文形勢,催生記者隊伍變得龐大而複雜,再加上魚龍混雜的假記者、媒體招聘來專門拉廣告的人員,說記者比毛驢多一點兒也不過分。迎合出現的良好勢頭,「記者節」的設立大概是最好的解釋了。國家設立節日是好事,在大力強調行業形象、樹立自我意識的今天,又有哪個行業系統不希望有自己的節日呢?有了節日至少能多出一個休息日來,並能在節日期間冠冕堂皇地享受到來自方方面面的慰問。節日對本單位而言,平時想給大家搞點福利待遇,因為沒啥正當的由頭,深恐被有關部門今天檢查明天審計,如果一旦有了自己的節日,各種不合理開支都可以放在節日裡變通處理,誰叫我們國家是禮儀之邦,是一個注重人情和喜歡過節的民族呢。但是,要獲得一個名正言順的節日實在太難了,好多年來直接面對群體的也就是一個教師節,而涉及面最廣泛的另一個半邊天——幾億男人們強烈呼籲的「男人節」,則是千呼萬喚不出臺,引無數男子競折腰。可是,記者節卻在人們不知曉中突然冒出來,大概是對這支發展迅速、地位高貴的無冕之王的最高禮遇了。

  記者既然比毛驢都多,要見記者便也毫不費力。放前些年,別說新華社、人民日報以及省報這些大牌記者了,一般的老百姓即使想要見到一位元海山當地的記者仿佛也是在登天,要見記者要比見市里的領導們都難上幾倍。而現在的情況大不一樣,報紙電視裡到處公佈新聞熱線電話,記者到處大把大把地撒著名片。街頭上,專門採訪社會新聞的記者開著各種交通工具滿天裡飛。只要哪裡發生點意外事,比如熱水器短路燒著了,即使統共只燒了一把椅子兩個沙發用一盆水便可澆滅火的,人家連消防隊都沒給打電話,記者卻像電影裡來無影、去無蹤的「李向陽」,一時半刻便會冒出十個八個的上門採訪。

  對於問題性報導,記者的採訪角度五花八門,但目的大都一致。海山郊區有座水庫發生了意外事故,原因是那年夏天有幾個高中生扭開水庫倉庫的門鎖,偷偷地將用於捕魚的小木船放進水裡玩耍,不慎翻船致四人溺水而亡。悲悲戚戚的死者家屬本想鬧事,但看著自己孩子扭壞的庫房門鎖,只得悄悄地拉走屍體並很快做了處理。可事過三天后,有家媒體知道了此事,便找到水庫採訪,先是以安全問題要脅,然後拐彎抹角地叫水庫管理處出上一萬元贊助費息事寧人。水庫方面想,死者是私自盜竊木船進水才發生的意外,這和單位沒一點兒干係,便理直氣壯地拒絕了贊助的要求。這下可捅了大亂子,該媒體馬上真的把此事捅了出去,導致以後的日子裡各地媒體的記者接二連三走馬燈地前來採訪。縣水利局領導在把水庫管理處主任罵個狗血噴頭的同時,為了封口縣局準備了5萬元現金,召開了新聞通氣會,對事件做出了詳細的解釋。水利局長針對有記者提出「不管船是怎樣放進水面的,船總歸是水庫所有,人也死在水庫裡,所以責任應該由水庫來負」的問題,乾脆回答說,假如殺人犯進家裡把主人殺死了,就因為用的是主人家的刀子,主人就應該對自己的死負責任嗎?局長的話儘管強硬,但對於這些「無冕之王」又不得不使用兩面派的手法。新聞通氣會後,下面的辦事人員站在樓道裡對退場的記者逐個通知,請大家到辦公室裡領取「補助」。本來預計領補助人應該是那些魚龍混雜的記者,對於一大半真記者而言,他們不會敗壞無冕之王的名譽,掉價到為幾百元補助而喪失人格的份上。誰知,大批的人一下樓均直接湧進了辦公室,沒等領錢的表格制好,便蜂擁而至伸長了手。工作人員發錢時,以證件為發放憑證,凡拿出記者證的,不管上面蓋沒蓋有新聞出版署的大印,甚至也不管真假證件,一律按照中央媒體500元、省級300元、市級100元的標準統一發放「補助」。即使是這種一手驗證領錢,一手在發放卡上簽名畫押的苛刻辦法,還是引發了記者的火爆,長隊甚至排到水庫管理處的院子外面,有人甚至重複領取,一位元年輕記者連續三次排隊領錢,厚顏無恥的舉動叫主人不得不採取行動將他強行驅出隊伍。後來,補助發放者找出紅筆,在每個記者證上劃一橫道做上標誌,方才制止了重複領補助的人員。水庫管理處發放補助的消息馬上傳進了市區,許多本來坐在辦公室裡的記者接到電話,很快便騎摩托車或坐計程車紛紛趕來。看著這樣的場景,發錢的人們連連感歎:連這些文化人都不顧及自己的臉面了,這個社會還何談什麼道德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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