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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夜 4 那個月夜能夠在我的生命中到來,最該感謝的,就是我的二嫂。這個螳螂不但野蠻得把從不鳴叫的許妹娜當成蟬拽上我的馬車,她還親手製造了這個秘密。我相信,在製造這個秘密之前,二嫂絕不會想到,她還得為這個秘密付出勞動,霜凍已經鋪天蓋地的來了,整個甸子上只剩下我的稻子還沒有脫粒,要是天天讓我拉許妹娜上鎮,就只有她留下來幫我組織人脫粒。二嫂更不會想到,因為她不曾跟著,秘密還會生出秘密,就像螞蟻生蛋,蛋再生螞蟻。螞蟻生出來的蛋我見過,是白色的,而秘密生出的蛋卻不是統一的顏色,有時,它是紅色的,朝霞一樣的紅,比如那天早上,那個要拉許妹娜上鎮的早上,我推開家門,來到馬圈,我發現馬身上的棕毛被誰染過似的,那麼耀眼。霞光從來都是在早上穿過馬圈的石柱照射進來,可是,我從來就沒見到過那麼鮮豔燦爛的早霞。但更多的時候,你說不出它的顏色,要麼黃要麼黑,要麼就沒有顏色,亂七八糟。 許妹娜家,在粉房街,那是一條早被村裡人遺棄的街,就住了兩戶人家,從水庫淹沒區搬來的許家,從我家分出去沒房子住的我的四嫂家。那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曾是生產隊時期的粉房,已經破舊得不像樣子。因為那裡住了我的四嫂,我趕車很少走那條街,不得已繞不過去,也是梗著脖絕不扭頭。要不是我人懶,爭著要求養老,四嫂不會和四哥從母親的房子裡搬出去,我人懶,良心還是有的,一個人即想懶又想講良心,就得為之付出點代價,比如繞道和梗脖。可是那個早上,我居然大大咧咧朝粉房街望去,我把馬車停在前街道口,眼珠一轉都不轉。 七點一刻,一個桔黃色的身影跳出了草垛。這是二嫂幫我們定好的時間。實際上二嫂就跟在她的身後,她打算把她送到我的車上,就像人們常說的扶上馬送一程。我不知道在許妹娜走到我眼前時,我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但許妹娜看見我,可是眉毛一彎,會心地笑了,隨後,甜甜地叫了一聲:「吉寬哥」 「吉寬哥」,我的名字從她的嘴裡出來,不但不憨又不笨,且嬌滴滴嫩生生的,就像春天剛剛冒頭的須芽,上邊沾滿顫微微的露珠。許妹娜叫我的名字,在後邊加上一個「哥」,不過是為了表示感謝,她為我添了麻煩;也不過是因為我們共同擁有了一個關於她的秘密她覺得我親切,可是,在我這邊,卻完全不同,那聲音剛剛撞到我的耳膜,我的身體就呼啦一下熱了起來,不但如此,我還感到某種東西,某種柔軟、潮熱的東西,水一樣從我的心頭淌過。 在歇馬山莊,從來就沒有女孩子這麼叫過我,問題是,我們之間,有過這樣一些過節:我看見了她的胸脯,她因此而在我面前害羞,我又因為她的害羞而在她面前動作僵硬;還有,昨天,我知道了她前景裡巨大的漏洞,正是為了堵住那個漏洞,我們才實施了這樣的計畫。可是,上車之後,當我們的車離開歇馬山莊,淌過我心頭的那泓水一下子涼了下來。許妹娜像壓根不認識我。 我並不是希望,許妹娜能像跟二嫂那樣跟我說些什麼,我相信,昨天,要不是控制不住,她也不會跟二嫂說那麼多。我是覺得,既然你上了我的車,又嬌滴滴地叫了聲吉寬哥,你總不該分心;不,你也可以分心,畢竟你是為了別人才上了我的車,可你總得有那麼一小會兒跟我一樣,看著馬車前邊的方向,照顧一下我的情緒。而許妹娜,剛剛上車,屁股還不待把車耳板坐熱,就滋一聲拉開挎包拉鍊,從裡邊掏出BP機。之後長時間地擺弄著,弄出耗子叫似的嘰嘰聲。仿佛我趕車,只配聽這耗子一樣的叫聲。 即便我沒在城裡呆過多久,那破玩藝兒在鄉下人眼裡也不是什麼稀奇物,我的三哥四哥有,村長劉大頭手裡也有。許妹娜擺弄它,顯然不是為了顯擺,然而這正是讓我心涼的地方:向我顯擺,至少證明她心裡還有個我!而當時,她完全被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抓住,仿佛那東西就在那個玩藝兒裡,只是它一時間藏了起來;仿佛越是看不見摸不著,她越是要看越是要摸,她那抹了指甲油的手指在上邊一遍遍摩擦,讓我恨不能一鞭子把它抽到野地裡。 看得出,在經歷了跟小老闆聯繫不上這件事情之後,許妹娜對自己的命運再也不那麼自信了,她的無心旁顧,正因為她沒了心情。他跟小老闆聯繫不上,這對我應該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在我還不能徹底看清一個光棍漢的好運的當時,許妹娜每一次跳下馬車沖向郵局,我都在外邊為她默念,為她祈禱,希望那個騙人的傢伙終於良心發現,使許妹娜笑顏逐開,嬌滴滴地喊我一聲「吉寬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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