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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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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真正清醒的,還是三天之後的一個上午,那個上午,許妹娜在郵局呆了一個多小時也沒出來,這意味他們通上了電話,因為以往,只消十分鐘,她就拉著個臉推開那扇綠色的門。我不知出於怎樣一種情緒,是著急,還是不安,平生第一次走進那個對我來說散發著生灰氣味的郵局。我討厭郵局的氣味就像討厭城市的氣味,它看上去穿著綠色的衣裳其實異常冰冷。可是做夢不曾想到,這冰冷的傢伙在我第一次邁進去時,給我帶來了超級的柔軟和享受,許妹娜不但喊了一聲「吉寬哥」,還像那天撲到二嫂懷裡一樣,一下子撲到我的懷裡。 淌過心頭水再也不是水,而是火,是一團剛剛燒起的火。因為當許妹娜一雙溫熱的小手摟向我的肩頭,我覺得自己有些站不住,仿佛火苗正在我的身上燎舔。然而,那冰冷的、充滿生灰味的郵局,送給我的遠不止這些,有一瞬間,許妹娜居然把她的臉貼在我的胸脯上,任性地胡亂蹭了兩下。好像我就是他的小老闆。 可以想見,許妹娜趴在我肩上的時間並不長,只不過幾秒種,可是由這幾秒種打開的,卻是漫長的莫名其妙的時光。說莫名其妙,是說當許妹娜發現自己的失態,回來的路上,跟我治氣似的一直背對著我。她不是跟我治氣,是在跟小老闆治氣,但有了留在胸脯上火一樣的摯熱,我覺得她就是在跟我治氣,不但如此,我還覺得她身上的某些東西,已經屬於我了,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途中,一直背對著我的許妹娜又莫名其地轉了過來,跟我說起了小老闆的壞話。也許,在她有了短暫的難為情之後,一直希望我能說點什麼,像二嫂那樣安慰安慰她,畢竟,她的打擊太大了,她需要承受,需要去想如果她真的被騙了,該怎樣向家人交待,向歇馬山莊交待。很顯然,她不願意那個結果是真的,所以她需要有人向她扔點什麼,就像給狗扔下一塊餅子。而我,之所以沒扔,不是我小摳,是我有了那個火熱的感受之後,特別希望有一種寂靜,來把那種屬於我的氣息包住,畢竟,那恍惚的瞬間,我不能確定那些氣息是否存在。 事實上,那一天,我們倆看上去坐在一輛馬車上,而我們的內心,是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一個想說話,一個想寂靜。許妹娜不知道該怎樣打破這寂靜,就把小老闆搬了出來。 「俺第一回看見他,對他印象一點也不好。」 我愣了一下,還以為她指的是郵局。我那時心裡只有郵局。 「他和一幫人喝酒喝醉了,吐了一身一地。」 明白是指小老闆,心裡不免想,那些對縫的人除了喝酒,哪有什麼好東西。 「俺給他擦,他就動手動腳……俺不讓,他就說讓俺回家等他。」 原來一句酒話她也相信!我從我的寂靜願望中徹底醒來,我轉了一下頭,我發現許妹娜那張小臉非常蒼白,蜷曲的睫毛上,閃著幾星晶塋的淚花。 「俺以為他說的是酒話,可是有一天,他真就來了,他逼俺回家,送給俺BP機,還給了俺一筆錢。」 我手下的鞭子下意識晃動起來,我那貫於聽聲的老馬也驀地奮起了蹄子,使許妹娜後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 「可是這個騙子欺騙了俺…。。」 不管是我,還是許妹娜,我們都不能清醒的知道,在這一通話說出之後,我們其實早已經擁有了共同的方向,我們其實已經朝著共同的方向行駛很遠了。因為那個中午,當我們必須在歇馬山莊的前街分手,她水汪汪的眼睛長時間地盯著我,瞳孔裡深藏一種惟有我才能讀懂的,由無助做成的依戀。並且,第二天,當幾個幫我脫粒的女人,二嫂、鞠廣大家的、成子媳婦終於幹完活,街脖子上大聲招呼要跟我上鎮,她幾乎以命令的口氣說道:「快走,不等她們!」 我讀過這樣一首詩,「我歌唱太陽,卻被太陽燒灼」。二嫂成全了許妹娜,卻被許妹娜拋棄。可是又是誰拋棄了許妹娜呢?許妹娜要是不拋棄一下女人們,又何以能夠安撫她受傷的心呢?! 在那樣的日子裡,我是許妹娜鐵杆的同謀,當然,我也是我自己的同謀,單獨和許妹娜在一起,是我多大的幸運呵!為了不讓別人加入,我們往往要起早,往往要約到山莊外的路口,往往要把車趕得飛快。當我們把車趕得飛快,一門心思要甩掉女人們,許妹娜常常咯咯咯地笑出聲來。我發現,在由給小老闆打電話做成的秘密裡,打電話只成了一個形式,一個空殼,而從空殼裡飛出去的,是一隻無憂無慮的小鳥。因為有時,她剛剛下了馬車,走到郵局門口,又返身回來,笑著沖我喊:「不打嘞不打嘞,打也打不通,堅決不打嘞。」任性的樣子好像打電話是我的事,與她無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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