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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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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工地 16 事實證明,如果沒有許妹娜那句話,我還真的不一定能留下來。在此之前,我想進城,確實也是想在城裡幹點什麼,但那只是受了刺激之後的一些虛無飄渺的念頭,如果不是聽說許妹娜懷孕,急切地想見到她,跟她說我愛她,是否真的能夠付諸行動實在不好說。可是,在許妹娜說了那句傷我心窩的話之後,久住槐城,再也不回歇馬山莊的決心是那樣堅定。當天晚上,回到黑牡丹飯店,我就問起黑牡丹如何搞對縫的事。 黑牡丹對我和許妹娜的見面隻字不提,好像受到刺激是她預料之中的,而我,因為受到刺激決心留下來也是她預料之中的,但聽說我要對縫,她可是笑得不行,誰咯吱了她的腋窩似的邊笑邊說:「等屋芭掉餡餅也輪到你這等人?趁早等你四哥回來進工地吧。」 儘管黑牡丹也說了傷我的話,但我並沒生氣。如果說許妹娜的話是一計毒藥,那麼她的話不過是一杯苦口的中草藥,至少,我得承認我不是一個很靈光的人,在城裡我又沒有任何社會關係,重要的是她沒讓我回家趕馬車。不知為什麼,在剛剛進城那些天,我最喜歡的趕馬車的身份居然成了我最忌諱的身份,好像那是我見不得人的傷疤。當然我也知道,我不生黑牡丹的氣,是因為她收留了我,她在積極幫我找活。 可是,十幾天後的一天,我到底生了黑牡丹的氣。我生她的氣,不是她沒幫我找到活,而是發生了一件讓我意外的事。那天晚上,她女兒回來了。黑牡丹的女兒和許妹娜年齡差不多,叫程水紅,在槐城的一所什麼中專念書,打扮得花枝招展。她看見我自然是不予理睬的,在歇馬山莊,她和許妹娜一樣,很少看我一眼,何況是在城裡,何況我這一身土裡土氣的打扮。她不理我,我也不理她,這沒有什麼好生氣的,問題是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她的母親把一個來喝酒的男人送到了她的房間。許妹娜都結婚了,她找物件也不是什麼不可以的事,可是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她的對象。他四十多歲的樣子,膀大腰圓,鼻子又肥又紅,他自從進了飯店,黑牡丹就一直前後左右圍他轉,顯然是個什麼有頭有臉的。雖然我幹不了飯店的活,但為了解除混吃混住的不安,客多的時候我還是要幫忙搬個椅子打個水什麼的。就是去後廚提水的時候,我看到黑牡丹和那個男人鬼鬼祟祟的身影。最初,我還以為是黑牡丹自己,要是她自己我真就不會在意,她不喜歡吃一棵樹上的葉子歇馬山莊無人不知,可是很快,她出來了那男人卻沒有出來,那男人沒出來,整個一個晚上她的女兒也沒有出來,事情在我這裡就很明顯了。一個母親把女兒送給男人來玩,這我接受不了,瞅黑牡丹回到她自己房間的時候,我跟了進去,我把手裡提著的水壺往老闆臺上重重一放,沒好氣地說:「大姐,你怎麼能這樣,這等於毀了水紅。」 黑牡丹奇怪地看著我,往日勾魂的目光不見了,一絲嘲諷的餘輝斜過來,她說:「吉寬你管事還不少哪,毀不毀我女兒我自己知道。你一個趕車的知道什麼?」 要不說我是趕車的,我的氣還不至於那麼大,細想想,毀也是毀她自己的女兒,跟我有什麼關係?可是,可是她也說我是趕車的,一股氣兒一下子就從我的胸脯裡竄出來,竄到我的嗓眼兒。然而,它從嗓眼竄出來,僅僅是一股氣兒,並沒變成什麼惡毒的傷人的話。不是我經歷了許妹娜事件,不想傷人,而是我太笨了,確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摔門出去。 我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摔黑牡丹的門,可是我控制不了。誰知,黑牡丹緊跟出來,從後邊拽住我,把我重新拽回屋子。黑牡丹拽住我,自然是怕我把這事情說出去。依我的力氣,她是拽不回的,事實上還是我做了妥協,為什麼會妥協,我也不清楚,反正她很容易就拽回了我。回到屋子,黑牡丹不再斜眼看我,但勾魂的目光被某種可以叫做軟弱的東西替代了。因為她讓我在椅子上坐下時,眼瞼一直低垂著,她說:「吉寬,我這當媽的是混,但絕不是咱歇馬山莊人說的那樣。過去的事,有很多你還不能明白,但只要你在城裡呆下去,現在的事,你會一點點明白。」 「有什麼不明白,不就是不伺候好那些個當官的飯店就開不下去嗎?!」我反映空前敏捷,就像在許妹娜家反擊許妹娜一樣。實際上,我反擊的內容也有相似之處。 「是,你說的不錯,可是……」 「可是什麼,開不下去就不開,就回去。」 這時,只見黑牡丹低垂的眼瞼揚起來,直直地看著我,她說:「那麼我問你,你找不到活就不找,就回歇馬山莊,行嗎?」 我沒有馬上回答,我在想行還是不行,我想說行,可是還是沒說出來。 說心裡話,在當時,在那個黑牡丹顯得軟弱的晚上,我還不能明白她的那句話的真正含意,就像我那時還不能明白他父親關於「螞蟻為什麼要爬樹」那句話的真正含意一樣。我不明白,但是我再也沒有摔門,因為那晚過去不久,有一個答案在我這裡清晰開來,那就是,現在,叫我回歇馬山莊,是萬不可能的。有了這個答案,再看黑牡丹,就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了。說同病相憐,不是說我贊同黑牡丹為了留下來必須出賣女兒,或者我也必將出賣什麼東西,我是說,事過之後,我還是一點點弄清了那天妥協的原因,是怕惹惱黑牡丹,沒了落腳之處,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所以我就想,黑牡丹最初把女兒供出去,是不是也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呢。 我說不好,但一個明顯的現象是,在飯店呆下來,我再也不管那麼多閒事了,基本能做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在某些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在另一些事上卻是瞪大了眼睛,比如我努力在來客中識別那些臉紅鼻子肥的像官的傢伙,希望有機會跟他們搞搞對縫。雖然我一次也沒有勇氣走近他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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