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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我徹底沒了說話的願望,放下電話,傻傻地站在那裡。我曾親眼看到過黑牡丹把一個男人送到她女兒房間,但我認為那是她在這裡呆下去的惟一可能,她說過她沒有退路。曾經,鞠福生告訴過我,四哥不去錄相廳,來的是這裡,然而不管錄相廳還是這裡,在我的想法裡,都不過是啃啃小姐而已。能聽出來,四哥是為他的舅哥找小姐不是為自己,可是是四哥玩小姐還是他的舅哥玩小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黑牡丹這裡居然有更進一步的服務,而四哥和她說話居然這麼赤裸裸。

  本是為了證明一份擁有和牽掛,卻弄出這麼烏七八糟的東西,我不知該怎麼收場。因為這時,我想起林榕真,想起他那天堅決離去的背影。我在想,是什麼理由使黑牡丹幹這樣見不得人的勾當?她可以不只吃一棵樹上的葉子,她也可以把很多蟲子吸到她這棵樹上來,哪怕豁出她的女兒,因為那是她個人的選擇,別人干涉不了,她就是不該把年輕的小姐全當成她這棵樹上的葉子。由此,我想到許妹娜,她的婚姻,正是成全在她這棵樹上,有沒有可能,她也曾是她這棵樹上的葉子,供許多蟲子來啃噬。我是說,那小老闆,是不是就像四哥的舅哥那樣,是一個專門吃鮮嫩葉子的蟲子。

  這麼聯想,有好多天,我不能正眼看黑牡丹,也根本不想看她。但是,不看歸不看,有一個事實是明確的,那就是,自從那天開始,我沒有著落的心情有了著落——我在注意飯店裡發生的一切。

  當然,也因為心情沒有著落,才更容易被一些莫名的事物吸引,如同蒼蠅的見縫下蛆。

  歇馬山莊飯店儘管門面小,但它的內膽大,大廳側面,有一條窄窄的走廊,向飯店後邊通去,那裡,有一串包間。還有,飯店因為是老房子,舉架高,黑牡丹在飯店大廳上方,打了一個小二層,在大廳邊不顯眼的地方,有一個直梯,直接通著二層,是服務小姐晚上住的地方。不管是走廊,還是走廊裡的包間,還是直梯上的小二層,我都沒有進去過,剛來時,我一心想著許妹娜,對這裡的一切都熟視無睹,尤其黑牡丹女兒的事發生以後,我決心不再管太多的事。現在,我不是要管,而是在送完盒飯下半晌的剩餘時間裡,眼睛不自覺地就溜進那神秘的寬度和厚度裡,就想一次次遍及城鄉的掃黃打非,為什麼就沒打掉它。

  四哥和四哥的舅哥終於如期而至。那是我的那個傳呼過後的第四天。我之所以準確地記住這個日子,是因為我一直在等待。我等待,不是想把自己變成掃黃打非的能手,而僅僅是一種好奇。我想知道,我的四哥是如何把四哥的舅哥送上那個隱秘的房間,我想知道,黑牡丹怎麼就能把她的服務員名正言順地拉出來。

  事實上我有些少見多怪了,事情比想像的要簡單的多,那只不過是研究昆蟲的老法布林貫有的作法,把一隻雄螳螂和雌螳螂弄到一個籠子裡,讓它們交尾,只不過人交尾後男的要給女的錢,而螳螂恰恰相反,螳螂交尾後雌的把雄的吃掉。四哥把又寬又矮的舅哥引到包間是以吃飯的名義,但幾小時之後,四哥出來進了黑牡丹辦公室,他的舅哥卻沒出來,而這時,只見黑牡丹把大廳門口站著專門為大家開門的小姐找走,領到走廊裡的包間。

  和許妹娜比,那小姐算不上漂亮,但白白嫩嫩的,臉上有一對好看的酒窩。一見人,酒窩裡盛滿了笑。在她消逝在包間裡的時候,我多麼希望她就是那只雌螳螂,完事之後把四哥的舅哥吃掉。然而一小時以後她還是從包間出來了,不但出來了,酒窩裡盛著的已不是笑了,而是一種淒苦的表情,就像一朵正在開放的花讓人從腰間橫斬一刀。看到那個場景,我恨不能自己變成雌螳螂,朝四哥的舅哥橫斬一刀。雖沒有那麼做,但當四哥從黑牡丹房間出來,和他的舅哥會合在大廳裡,我還是從屏風後邊走出來,直接迎上他們。

  我相信,我的目光一定鋒銳無比,因為我能感到我淤在胸口的滿腔怒氣,這也正是我的可笑之處,以為一個連小工都做不成的人會有什麼威力。我的四哥看都不看我,而他的舅哥居然越過我,恬著臉,朝剛從包間出來的小姐送出一個下流的眼神。

  那個晚上,我再次找到黑牡丹,但不是在她辦公室,我已經不想再進她的辦公室了,而是在大廳的直梯下邊。我找她,不是說四哥舅哥的事,而是直截了當說出一個人的名字:林榕真。我的想法是,如果不是她給這個人帶來過羞辱,就一定是這個人給她帶來過羞辱,要不,林榕真不會是那種姿態。而不管兩個人誰給誰帶來羞辱,在黑牡丹這裡,都一定記憶深刻,只要她有記憶,對她就一定構成打擊。

  不錯,這個名字從我的嘴裡吐出來,黑牡丹猛一激靈,好像我吐出的是一顆石子。當我試圖等待她問我如何認識林榕真時,她立即緩和了表情,沖我漫不經心地一笑,說,「噢,那個搞

  裝修的,一個老客戶。」

  我毫不相讓,我說:「那天我讓他進來他堅決不進。」

  黑牡丹看看我,目光從未有過的嚴肅起來,彤紅的嘴唇被風吹拂似的動了兩下。之後突然板起臉,嗷叫道:「他是個混蛋,他不進來算個屁,我還不想見他呢!」

  黑牡丹罵林榕真,就像有人罵我,我一下子火了:「他是我哥們兒,你不能罵他,你憑什麼罵他?」

  「申吉寬你是不是有病。我開飯店認識人多去了,我想罵誰是我的事,你管得也太多了!」黑牡丹斜我一眼,之後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溜走,短袖衫上金黃色的飄帶晃動在燈光下,活像一條狐狸尾巴。

  我不知道,那一天,黑牡丹要是平心靜氣講他和林榕真的事情,我會不會收起我對飯店的好奇,或者,她什麼也沒講,但也沒有沖我發火,因為這至少證明她對我的尊重,我不知道。反正一連好幾天,我都像一個秘密偵探活動在飯店裡,我注意來來往往的客人,我注意有哪些小姐被黑牡丹叫走。我端量那些小姐出來時是什麼表情。我常呆的地方是屏風的後邊,黑牡丹知道我在那裡,但她不會想到我正留心飯店裡的事。是這時,一件不可逆轉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個八月裡悶熱得讓人難耐的晚上,我在門外馬路邊轉悠一會兒,回到飯店,坐到屏風裡邊,可是我坐下還不到五分鐘,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大搖大擺走進來——許妹娜的丈夫,搞對縫的小老闆。他進來,黑牡丹馬上迎上前,將他往走廊裡領,一看就知道他們提前有約。隨後不久,那個曾經被領給四哥舅哥的小姐被黑牡丹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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