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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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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不大情願,但在林榕真還沒找到活路的時候,這個活也算一個不錯的過渡。至少有了一個住宿的地方,還有,在這裡可以經常聽到有關許妹娜的消息。

  所謂大菜市,是一個很大的批發市場,就在汪角區,在歇馬山莊飯店後身。如果不被黑牡丹派這活路,我永遠不知道在城裡會有這樣一個地方,一個簡易的棚子裡彙集了天南海北的小商小販。這裡吵雜,喧鬧,這裡就像一個鄉村大集市。

  事實上,汪角區這個批發市場是這個城市商業的命脈,提供著人們在城裡生活最基本的物質。在那裡,各種調味品,各種水果疏菜,各種乾果乾菜,各種日常用品應有盡有,那些精於算計的小商小販,用你無法想像的溝通能力,在產品的原產地和城市的大商場之間架起橋樑,使他們的價格在原產地看來是最高的,在城市人看來就是最低的。你無法知道這些精於算計的小商小販是從哪一天起,因為什麼樣的原因,從家裡走出來到這裡;他們又是如何瞭解到城市的需要以及產地的需要。就像我永遠不知道四哥的舅哥是怎麼把蓋大樓的工程弄到手裡一樣。

  我相信,每一個小商販的背後,都有一個如我或者林榕真那樣屬於個人的離家歷史,是那種迫不得已之後的選擇。可是跟你說走進大菜市里,我一點也找不到跟他們同病相憐的感覺,我不喜歡他們那種精於算計的目光,不喜歡他們即使吃飯也不能停止哇啦哇啦說話的臭嘴。我的想法是,你要是覺得你掙了錢,最好偷著樂,就像林榕真那樣,這才是大胸懷。

  事實上,把每一時刻的微笑和語言轉化成收入,再將每一時刻的小小收入轉化成微笑和語言,正是小商小販的生活準則和必要法術,所謂和氣生財。他們資金的日積月累正是他們態度、機心的日積月累。我排斥這種賺錢的方式,我不喜歡那擠出來的浮在表面霜花一樣的笑,不喜歡討價還價帶來的喧鬧,尤其不喜歡一個攤點挨著一個攤點的密集,在鄉下時拉女人趕集我就從沒進過集市。可是最初幾天,我往返于歇馬山莊飯店與大菜市之間,心情極好。一早,十點鐘左右,就叫一輛微型麵包車,之後將裝有四百多個盒飯的二十個袋子往車上裝,之後我押車向大菜市開去。那裡並不遠,從歇馬山莊飯店左側進入,拐三個彎再走一個直道,看到一個寬闊而低矮的建築,車吱一聲就停下來。每天都押一趟車,就像在歇馬山莊每天都趕集上鎮,身心的放鬆是進城以來從未有過的。要知道,在歇馬山莊趕馬車時,我沒人牽掛,也不牽掛別人,而現在,在這個城市裡,我有了林榕真,又有了許妹娜,林榕真把我當成鐵哥們,讓我等待他的呼喚。而許妹娜,她跟黑牡丹說我身上有一種東西是有本事的小老闆身上沒有的,這實在讓我受用。

  事實證明,正是有了林榕真和許妹娜,我在看到嘈雜擁擠如同鄉下集市似的大菜市時才沒有心煩意亂。然而後來卻不一樣了。因為都一個多月了,我也沒有等到林榕真的聲音,也沒有聽到許妹娜的任何消息。這時候,再進人山人海的大菜市,聽那些小商小販跟我稱兄道弟,就有一種下墜感,如同從山谷向深淵的滑落。我不知道那種下墜感是怎麼到來的,反正每一次進大菜市,我都憋著氣半睜著眼睛,用最快的速度把盒飯發下去,好像略一遲緩,就被拽進深淵再也出不來.

  為了挽救我的下墜感,有一天,我托黑牡丹給我買了一個呼機,二百塊錢。那是一個長方體的小玩藝兒,灰色的螢幕上能夠顯示黑色的字跡,黑牡丹用她的電話往我的呼機上說話,那上邊一下子就顯示了她的話,看起來是那麼可愛可親。這玩藝兒拿到手,我第一個告訴的就是林榕真。這玩藝的好處,是誰想找到你就可以找到,它的壞處是你需要動用公共電話。也正是這壞處,給我帶來好處,在大街上,不管走到哪裡,不管打不打電話,我都能毫不費勁地看到它的存在,而一旦看到它,心立時就踏實下來,就覺得你跟這世界有了聯繫。可是,這好處裡,又蘊藏著更大的壞處,那就是,大街上到處都是共用電話,你的呼機卻一直沒有響起,反而讓你更加空虛。

  那是一個飯店裡客人相對少些的晚上,我來到黑牡丹的房間。她正在屋裡往嘴唇上抹口紅。她總是把嘴唇抹得鮮豔無比,就像五月紅的桃子成熟時裂開的口子。看我進來,她似乎有些緊張,勾魂的風流眼錐子似的發直,「怎麼,幹夠了?」

  我說,「不是,我想,我想給許妹娜打個電話,你知道她家的電話?」

  「不行,」黑牡丹依然嚴肅,「這不行,你不要自找麻煩。」

  我說:「那你告訴我三哥和四哥的傳呼,我給他們打。」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過給三哥四哥打,說出這句話,自己都有些意外。

  實際上,心情受阻,就像海水受阻,自然要濺起浪花。我想起三哥四哥,不過是心情受阻之後噴濺出的浪花,可是我怎麼也想不到,這浪花噴到三哥四哥身上,會鬧出後來那麼多麻煩。

  後來,黑牡丹說出三哥四哥的傳呼號碼後,被服務員找走了,於是在黑牡丹的房間裡,用她的電話,我呼了我的三哥和四哥。我本想說我是吉寬的,可是因為剛用傳呼,還不適應傳呼台小姐的詢問,所以就沒說我是誰,只說請回電話。

  結果,電話很快就回了。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跟我的哥哥通電話,所以拿起電話有些緊張,遲疑了好一會兒也說不出話。就在我遲疑的時候,對方說話了,是四哥的聲音:「老姐是不是又來漂亮小姐了,別急,過幾天就去。」

  我呼呼喘著,我想說我是吉寬。可是還不等我說出來,四哥的聲音又從電話線裡爬過來,「給準備點鹿鞭,讓舅哥好好伺候伺候漂亮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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