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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那你——」我想說那你也別走,我們去別的飯店,可是不等我說出來,他已經上了一輛

  計程車。

  儘管,我並不清楚這其中的隱密,但依我對黑牡丹的瞭解,大體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如果不是她在這裡藏汙納垢出了名,那麼就是她勾引過林榕真,讓他反感。天下有男人反感女人的勾引,這真是少有的事。

  懷著對黑牡丹的疑惑,在歇馬山莊飯店門口我站了很久。汪角區是離市中心比較偏遠的一個區,歇馬山莊飯店又坐落在主街的側面,門面不大,看上去又不醒目,不過二十米的寬度,夾雜在一排理髮館和雜貨店中間,如果不是四周的人知道,和從歇馬山莊出來的民工們知道,在我的想像裡,它幾乎就不會有人知道。可是,槐城這麼大,大得讓你覺得就是一片人的海洋,而我在槐城的海洋裡認識的惟一一個朋友卻知道它,這種巧合實在讓我大惑不解。

  後來我明白,這個看上去人山人海的城市,其實是一個大鄉村,他不過由無數個村子組成,這麼說,並不是說每一個區或每一個街道就相當於一個村子,不是。所謂村子,是說在這個世界裡,有一些村民,不管散落多遠,他們都屬於一個集體,一個無家可歸的集體。他們在這個城市裡長時間的漂泊,就像散落在沙灘上的鐵屑,他們需要溫情這個磁石。當歇馬山莊飯店釋放著這樣的溫情,這裡也就成了吸引他們的磁石,相當於鄉村的村委會。當然,悟到這一點,還是在城裡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後。

  我沒猜錯,黑牡丹看見我,立即打電話回報給我的哥哥們。但遺憾的是,林榕直沒有成為我的籌碼。因為在我從工地上消失的三個月裡,我的哥哥們以及黑牡丹已經急成熱鍋上的螞蟻,見到我,不把焦灼的心情發洩出來是不可能的。他們發洩時,就根本沒有我說話的份。

  在黑牡丹連珠炮似的表達中,我一點點聽清了我消失這三個月裡發生的一切。我從四哥的工地走的當天晚上,四哥給黑牡丹打來電話,問我的下落。這之後,幾乎就是一天一個電話,到一周以後,我的四哥來了飯店一趟,說是二哥逼他來的,我的二哥堅決以為是黑牡丹故意騙他們。十幾天之後,我的二哥親自來了,氣勢洶洶,說黑牡丹要是知道了還不說,他就把飯店給砸了。黑牡丹說,她從沒看見我的二哥那麼氣急敗壞,頭髮絲都站了起來,好像再不找到我地球就要塌下來。走的時候,還罵罵咧咧的。

  雖然進錄相廳的事多少影響了我對二哥的感情,但在黑牡丹的講述下,二哥的著急還是讓我感動。說到底他有著父親的責任。但最讓我感動的還不是二哥,而是許妹娜。黑牡丹說,有一天,許妹娜突然來了,她挺著個大肚子,走起路來笨笨坷坷,一進門就哭了,黑牡丹以為是和小老闆吵架了,問為什麼哭,她說:「吉寬哥丟了,都是我不好,吉寬哥是為了我才丟的。」

  黑牡丹告訴我,許妹娜那天把她叫到小屋裡,把我和她發生過的所有事都講了出來,她說她從小到大,一心一意渴望嫁個有本事的男人,像我這樣的人她看都不會看一眼,可是不知為什麼,就有了鄉下馬車上那一晚,而有了那一晚,就再也忘不掉我了。她說我身上有一種奇怪的東西,是有本事的小老闆沒有的,那種一見了就覺得熟悉、親切的東西,那種一見了就渾身哪哪都歡騰活躍的東西。她說,她懷孕一個人在家裡,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就是和我在一起的那個有月亮的夜晚。可是,她卻傷害了我,說我沒有本事。黑牡丹說,她之所以哭,就因為她說了我沒有本事,她以為我是因為受到她的傷害才尋了短見或者遠走他鄉。

  我想,如果你騰過雲駕過霧,那麼,你一定知道聽了這些話的我是什麼感覺,真的!我不但心被懸起來,整個身子都被懸了起來,我不但整個身子被懸了起來,我的眼前突然的就迷蒙一片了,我看不清黑牡丹的臉,看不清黑牡丹身後的任何背景,因為一股熱股隆咚的東西瞬間就從我的眼裡漫出來了。它們在我的臉上嘩啦嘩啦流淌,有著千年萬年委屈似的。它們淌到我的嘴角,被我吞進肚子,一點點就衍生出心碎的滋味,仿佛那淚不是淚,而是某種催化濟。

  說真的,我太愛許妹娜了,我不知道沒有她的日子我會怎麼樣。那天晚上,要不是林榕真出現,我更不知會弄成什麼樣子,會到什麼地方去。

  見我流淚,黑牡丹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姐知道感情是怎麼回事,但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能改變的只有自個,姐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對她留什麼想頭,是想讓你長本事,這世道,男人沒本事得不到女人!記住姐的話。」

  我沒有去看許妹娜,不是我覺得自己還沒有本事,而是黑牡丹叮囑我說,小老闆喝醉酒跌壞了腿在家養傷。這讓我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仿佛老天有意把我留給別人的焦灼再送回來,類似惡有惡報。

  黑牡丹從不問我幾個月來去了什麼地方。似乎認定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她知道所有進城的民工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因為她一再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當然,她說回來了就好還有另一層意思,她新增了一個項目,給大菜市的小販子送盒飯,眼下,正缺一個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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