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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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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在那樣一段時間裡,林榕真在我心中的位置有多麼顯赫。他打通了我跟城市之間的血管,他因此暫時的替代了許妹娜,或者說,是他對我內心的介入,是城市對我生活的介入,使我暫時忘了許妹娜,僅此而已。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兩個多月之後,那個老總家的房子裝好,林榕真的下一個活還沒有談妥,我們必須暫時分手。 那是一個溫馨而清潔的晚上,說溫馨而清潔,是說裝修好的房子實在是太舒心了,地板在我們腳下閃閃發光, 壁紙在我們四周伸展出遙遠的意境。讀書時,不管是小學還是初中,所有語文老師都講過意境,可是在鄉下無邊的世界裡呆了那麼多年,身在意境當中,被意境吞沒,卻從來想不到意境這個詞。而你身處狹小的天地,一百幾十平方米的空間,壁紙上排列有序的花紋反而讓你有了某種深遠的想像。壁紙,在許妹娜家見過,可壁紙在她家牆上,反著的是冷冷的光,而在我們裝修好的屋子裡,卻是溫馨的光。這當然與我親手參與了勞動有關。第一次親手將一個破壞掉的世界裝修完好,第一次親眼看到雜亂無章的屋子變得如此潔淨如此平整,壁紙反射的光自然要蘊含豐富的內容——某種由朝夕相處豐富起來的內容,就像一個住久了的家。就在這樣已經有了家的感覺的屋子裡,林榕真一邊收拾廚房裡的瓦斯罐一邊說:「哥們兒,我們只能在這裡住最後一個晚上了。」 我沒有吱聲,我知道這不僅僅是住一個晚上的問題,是我倆要分手了。 「下一個活談妥,我會通知你。不過,你得買個傳呼,我得知道怎麼找你。」 我扭過頭,不看他,久久地盯著牆壁。我難過,當然跟屋子無關,而是再也不能保護林榕真的手了,再也沒人欣賞一個懶漢的手了。重要的是,再也不能煞有介事地在12路和525路上跑了,再也沒人喝醉酒時把我當成林榕真的鐵哥們兒一聲聲喊了。可是,令我真正難過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林榕真後邊的話。他說:「每裝完一個家,我都恨不能再把這個家給毀了,我們天天為別人造家,自個卻沒有一個家。」 原來,同是難過,我們難過的方向是不一樣的,我是因為跟他告別,而他卻是因為跟 裝修好的房子告別。 「第一回給別人裝完房子,我在屋子裡大哭了一場,覺得他媽的太不公平了,那時我就下決心,今生一定在槐城買一棟房子,像模像樣裝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我受到感染,從自我的痛苦中走出來,去打量屋子裡的一切,包成桔色的門窗框,鏤空在牆壁上的方窗,從棚上墜下來的吊頂,還有嵌在十幾個小孔裡的射燈。不過,我和林榕真的想法不一樣,我即使有房子,也不會裝成這樣,這太複雜了,問題是,如果沒有許妹娜,我永遠不裝什麼房子。 「你要是幹裝修你就會知道,這是世界上最最悲慘的行當,點點滴滴給人弄好,直弄到你對它產生了感情,再趕你走。那往外撥的滋味他媽的就像是失戀!」。 把與屋子離別的滋味說成失戀,這實在讓我難過。一個看上去強大有力風風火火的人,一個知道怎樣才能踩在別人的道理裡的人,居然毫無道理的對別人的屋子產生了感情。我轉過身,把目光移向他。幽暗的燈光裡,他的神情有些恍惚,那種沉浸在某種情感裡不能自拔的樣子。我這人看上去粗粗拉拉,就是不能看到別人感情,就是不能看到別人脆弱,林榕真脆弱,我居然比他還脆弱,頭使勁抵住貼著 壁紙的牆,讓自己的頭皮疼,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抵住心底某種柔軟的東西。 第八章 歇馬山莊飯店 22 林榕真給了我四百塊錢工錢。雖是鐵哥們,給我開資時,他還是講得很清楚,我幹了七十八天,去掉吃飯,他一天給我五塊錢,那麼算下來就是三百九十塊,他多加拾塊,也就是四百塊錢。雖然不多,但我還是知足,我媽媽幾年攢的錢和賣雞蛋錢加起來才三百來塊,而這還不到三個月。林榕真告訴我,這樁活下來,他掙了接近五千,五千和四百,這差距讓我震驚,但是,我沒有因此受打擊,我反而有些興奮,因為他給我指明了方向,那種不用靠對縫就能成為小老闆的方向。 懷揣這個方向,第二天中午,我請林榕真上了一趟歇馬山莊飯店。這時我才知道,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個自己熟悉的地方被自己說出來,是一件多麼牛氣的事。林榕真說,「你老家行呵,還能有人上槐城開飯店。」 事實上,在這個城市裡,把一個自己熟悉的人送到老鄉面前,也是一件很牛氣的事。還是在路上,我就覺得自己雄赳赳赳氣昂昂了。說到底,他還是值得我牛氣的,人好,有腦瓜,長得又帥,他還說著一口普通話。黑牡丹最喜歡說普通話的人,她的第一次 離婚就是因為遇到了一個說普通話的外地來的馬販子。我都能想到黑牡丹見到他時的樣子,一定是眉飛色舞笑顏逐開,那勾魂的目光一定就像禮花爆在天上的抛物線,一串一串。關鍵是,她會因此而對我另眼相看,會迅速向我的哥哥們報告,讓我的哥哥們知道我交了一個鐵哥們兒,這是最讓我展耀的。於是我跟林榕真開玩笑說:「有你這麼個哥們我的老鄉會嚇一跳。不過,那老鄉可是個勾男人的人,小心別讓他給勾住了。」 林榕真笑了笑說:「你以為我是你,沒什麼人能勾住我!」 我半點不曾想到,走到歇馬山莊飯店門口,林榕真居然站住不動了,他指著歇馬山莊四個字,有些奇怪地說:「你就領我來這裡?」 我看看他:「怎麼,你來過?」 林榕真迅速轉頭,向來的方向邁步。「你去吧我走了,打死我都不會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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