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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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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我不知道,所謂鐵哥們,三哥崇尚的那種鐵哥們,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是不是就像我和林榕真,我只知道,有了那個晚上,我開始處處時時關心林榕真,關心不讓他動手幹活,好像他的手就是我的手,或者是我延伸出去的第三只手。為此,我比過去賣力多了,往五樓扛水泥,一口氣就能扛兩個來回,而在此之前,我幾乎每上一層樓都要停下來歇息。要是到了沒人看見的樓下,還要偷懶東張西望一番。 就這樣,我在槐城有了一份不錯的心情,這也是我意想不到的心情,是那種看上去忙亂而內心十二分踏實的心情,是那種看上去樓上樓下、建材商店五金商場串動,而心只維繫在一個地方的心情。比如後來,林榕真讓我跟他跑材料,跟了幾回熟悉了道路,他讓我一個人跑時,無論走到哪,我都覺得身後有一根線,那根線有著來龍去脈,來龍,是林榕真,去脈還是林榕真。也就是說,林榕真是那個掌線人,你時時刻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在他的掌握之中,不是被控制,而是被牽扯,而是相互的牽扯。這對我這個飄浮在城裡沒招沒落的靈魂,是多麼巨大的收穫呵! 世界在我這裡漸漸擴大。不僅僅是汪角區的歇馬山莊飯店,不僅僅是11路通著的中山區,不僅僅是另一個我還說不上在什麼區的四哥的建築工地,而是中山區的12、525路車,而是這兩路車通著的建材商店五金商場。是這時我才知道,在哥哥們根本不知道的工地之外,有一個途徑比工地更進一步的通著城市的血管,它不但和各種銷售市場發生關係,還直接深入千家萬戶,深入各種各樣的人群。我是說,當那些在大公司工作的人因為 裝修跟你稱兄道弟,你會覺得你跟城市的血管在一點點打通。 那是一個水暖工完工、木工進住的日子,所謂一個人的公司,即林榕真身邊有一個散在的工程隊,有砸牆工、泥瓦工、水暖工、貼 壁紙工、木工、油漆工,這些分工明細的裝修工給誰家幹活,就是誰的工人,活一結束,他們就消失到城市的人山人海裡。而我,因為有一雙沒出過大力的手,又有那個關於手的故事的夜晚,砸完牆之後,林榕真不但沒有讓我消失,且把我當成了他的第三只手。所以有一天,木工進住,房主要請林榕真和木工吃飯,我見識了真正的城市人。 她是一個年輕的秘書,秘書是多大的官我不知道。反正她很有權,派了兩輛轎車接我們去飯店。那是一家比歇馬山莊飯店不知要好多少倍的飯店,人家不叫飯店而叫酒店,叫槐城酒店。可見到這裡來的人不是吃飯而是喝酒。她確實為大家要了很多酒,啤酒一搬就是一箱。叫了一桌子菜,她一口不動,只間歇地跟我們碰杯。她不吃,我們吃,這場面仿佛我們是她從外面領來的乞丐。林榕真說過,踩在別人的道理裡,就是你的真理。但是我不知道她的道理在哪裡,她有什麼必要請我們,他既然請了我們,為什麼要居高臨下大模大樣對待我們。我沒怎麼動筷,雖然我一輩子也沒吃過這麼多大魚大肉,可是有人在你狼吞虎嚥時冷冷地看著你不舒服,尤其是乾淨的像個畫中人似的女人。重要的是,一晌午她坐在那裡,兩眼只癡癡地看著林榕真,對我們這些人視而不見,這讓我想起我的三哥。問題她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居然也這麼功利。 當然,後來不一樣了,後來,林榕真連連地給女秘書敬酒,說妹妹你要不喝,我就不喝。是林榕真那甜甜的妹妹的力量還是別的力量我不知道,反正在他的進攻下,沒用幾杯,就把女秘書喝興奮了,她喝興奮了,收起了架子,不怎麼大模大樣了,話也多起來。她話多起來,不僅對林榕真,而是轉向了我,因為林榕真看出我的不悅,故意對她說我是他的鐵哥們。於是她一遍遍說:「鐵哥們喝,這頓酒,不是我請,是我們老總請,老總發了話,咱得好好喝。」 要知道,我一向看不上那些紮紮乎乎的掌權者,比如村長劉大頭,比如工頭四哥,也是因此我討厭我的三哥。可是,當那女秘書因為我是林榕真的鐵哥們格外敬我,叫我鐵哥們,我的身體不知怎麼就通電似的,血一陣陣亂糟糟地湧。人在激動時,血是往上湧的,可是那天,我有點怪了,覺得血是在往下湧,往腳後跟,往腳後跟下的地面。就是說,那一瞬,我有一種和地面、和這個城市接通的感覺。 後來我明白,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脫對權力的崇拜,我看不慣劉大頭和四哥,首先因為他們看不慣我,或者以為他們看不慣我,這種障礙一但打消,比如當那女秘書因為林榕真對我的尊重而表示尊重,我一下子就有了和這個城市的血管接通的感覺。 儘管,出來後林榕真告訴我,那秘書尊重他,不過是怕林榕真在老總面前說她壞話,這 裝修的房子,不是她的,而是領導的,她領導是證券公司老總,她是給老總服務。而她之所以一再強調老總請客,是領導授權讓她簽白條子她感到威風,一個小秘書也能有機會簽白條,當然要抖抖威風。那時,林榕真為什麼要解釋這麼多我是不清楚的,我只是覺得不管怎樣,一點都沒有打擊我,沒有!那一天,從飯店出來——不,是酒店!那一天,從酒店出來,再看這個城市,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路燈在我眼裡再也不像死人時打起的經幡了,一幢幢大樓在我眼裡再也不是大樓而是一張張笑臉,關鍵是,一向嗅覺麻木的我,居然聞到槐花濃濃的香氣。 槐花,是這個城市的市花,據說就因為這個城市四周山上長滿了槐樹,才取名槐城。槐樹,是這個城市惟一與鄉村有聯繫的物種,但聞到它的香氣我絲毫沒有想家。也許它早已經開了,我忙著跟林榕真幹活,沉醉在一種友情當中,忽視了它;也許,它真的就是剛剛開放,它的開落向來猝不及防。我是說,那個晚上,當感到跟城市的血管在一點點打通,我興奮得居然喊了起來。我聞到我熟悉的槐花的香氣,喊得卻不是歇馬山莊,也不是從歇馬山莊嫁出來的許妹娜,而是,而是「林榕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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