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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44

  可以肯定地說,那一天,要不是我的懷疑,許妹娜永遠不可能拉我去一個地方,就像那天我們要是不被老光棍逮住罰款,她永遠不會拉我上雞山一樣。而要不是她拉我去一個地方,有些事情,我就永遠不會知道。送許妹娜回家的路上,她跟我絮道了很多有關黑牡丹的事。她說,這棟老樓,是黑牡丹剛進城時就在這邊租下的,開飯店之後,有了錢,她把它買下了。剛進城,她在歇馬山莊飯店上班,沒地方住,曾來這裡住過,就是那時,她知道了對面那座雞山,因為天天晚上回這裡,都能看見一些民工朝那裡去。許妹娜看上去是在講黑牡丹,實際上還是在解釋自己。其實,她不知道,經歷了黑牡丹對我的惱火,目睹了黑牡丹惱火之後許妹娜毅然跟定我的行為,我已經不需要她解釋什麼了,沒有任何東西,比她的行動更重要。我一程挽著她的手,直把她送回家。

  然而,關於黑牡丹和那棟老樓,許妹娜向我說的,還僅僅是一點點,就像一棵大樹上的一片葉子,更多的故事,還在後邊。

  就像兩隻吊桶打水,一個下去了,一個就上來了,許妹娜穩定在我心裡邊,黑牡丹又讓我不能踏實,她剛從拘留所出來,她沒了飯店,又一個人住在偏遠的郊區,我卻惹惱了她。那天之後的又一個晚上,我單程去看了一趟黑牡丹。

  因為我裝修的主人看完房後要上郊區辦事,我搭了他的車。時間大約是八點左右,那排通向雞山的胡同黑漆漆的,兩旁一排排居民樓上的燈光極其微弱,就連挨著雞山的公園也不像市內公園那麼亮堂,燈杆上吊著的燈泡倒是很大,但架不住老遠才有一個,又連著一片曠野。然而,不亮歸不亮,卻顯得很熱鬧,一撥一撥人在那裡來來往往。在此之前,我來這裡,僅僅是想看望一下黑牡丹,我還為她買了桔子和香蕉。可是看到公園來往的人們,我突然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想混到人群裡看一看。

  我提著兩袋水果,徘徊在黑牡丹樓下。不知為什麼,當我往公園挪動腳步的時候,又有一些莫名的緊張,因為這時,我想起許妹娜的話,她說兩年前住這裡,天天都能看見民工往裡來,我不是怕看到民工,而是怕看到雞,怕看到像許妹娜一樣的女孩當雞。可是,正在我因為緊張而遲疑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公園裡走過來——黑牡丹。

  黑牡丹盤在頭上的發卷太獨特了,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大步流星走在前邊,後邊跟了一男一女。我原本是想迎上去,可是當他們走近時,我卻本能地躲了起來,躲到樓的側面。黑牡丹走得很急,腳步卻輕得有如蜻蜓起舞,聽不出半點聲音。那一男一女不比黑牡丹靈便,步伐有些慢,腳底下還不時磨出沙沙的聲響。他們影子似的跟定黑牡丹,轉到樓梯過道時,只聽嘩啦啦門打開,接著,哐地一聲又關上了。

  黑牡丹要幹什麼,一看就知道了。從牆根走出來,我出了一身冷汗,似乎既為自己賊一樣的行為,又為眼前看到的一切。要知道,黑牡丹剛從拘留所出來,而許妹娜兩年前又住過這裡。我汗津津站在黑影裡,我覺得有一種氣體在身體裡迅速膨脹,使我恨不能扔了水果,跳起來去砸黑牡丹窗上的玻璃。

  那天晚上,不知被一種什麼樣的東西鼓舞,我直等到那一對男女從樓裡出來。他們其實在裡邊呆了才不到半小時就出來了。他們出來,一分鐘都沒等,我就去敲黑牡丹的門。黑牡丹以為是剛才那兩個人又回來了,門還沒開,就在裡邊說:「落什麼東西了?」

  發現是我,黑牡丹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關上門,但很快又把門推開了,低聲說:「怎麼是你?」

  我感到,我臉上的肌肉很僵,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把看到的一切說出來。她剛關上門,我就說:「我什麼都看到了。」

  黑牡丹並不意外,不但不意外,還浪笑了一聲,和我一起從門口走進來,響鈴鈴地說:「你怎麼就像狗子的眼……看到了就好,有一天,你也會領一個女人來找我。」

  我扔下手裡的水果,在我熟悉的昏暗的小廳裡坐下來,我說:「一次多少錢?」

  「十塊。怎麼樣,玩得起吧。」

  她分明明白,我的問話是為了羞辱她,並不是真的要瞭解價格。這個狡滑的女妖讓我一下子沒了下文。

  為了掩飾尷尬,我在小小的廳子裡轉了一下,眼睛有一打沒一打地在窗臺和矮櫃上巡睃。她的小廳塞滿了東西,顯得擁擠不堪,她總會讓濟濟一堂的物品井然有序,它們分別裝在大小相似的盒子裡,什麼

  化妝品,鞋,梳頭梳子,仿佛她又回到了鄉下小買店時代。而這時,在窗臺一角的一個四方紙殼盒裡,我看到了一堆

  避孕套。見我掃到避孕套,黑牡丹立即說:「這玩意白送,怎麼樣,你老姐幾年前就靠這生意起家,佩服吧,那時三塊錢,一天能接七八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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