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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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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間諸人皆道:「恭喜納蘭大人。」紛紛舉起杯來,容若心中痛楚難言,只得強顏歡笑,滿滿一杯酒飲下去,嗆得喉間苦辣難耐,禁不住低聲咳嗽。卻聽席間有人道:「今日此情此景,自應有詩詞之賦。」眾人紛紛附議,容若聽諸人吟哦,有念前人名句的,有念自己新詩的。他獨自坐在那裡,慢慢將一杯酒飲了,身後的丫頭忙又斟上。他一杯接一杯的吃著酒,不覺酒意沉酣,面赤耳熱。 只聽眾人七嘴八舌品評詩詞,福全於此道極是外行,回首見著容若,便笑道:「你們別先亂了,容若還未出聲,且看他有何佳作。」容若酒意上湧,卻以牙箸敲著杯盞,縱聲吟道:「飛絮飛花何處是,層冰積雪摧殘,疏疏一樹五更寒。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最是繁絲搖落後,轉教人憶春山,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眾人轟然叫好,正鼓噪間,忽聽門外有人笑道:「好一句『轉教人憶春山』。」那聲音清朗宏亮,人人聽在耳中皆是一怔,刹那間廳中突兀得靜下來,直靜得連廳外風雪之聲都清晰可聞。 廳門開處,靴聲橐橐,落足卻是極輕。侍從拱衛如眾星捧月,只穿一身裝緞狐膁褶子,外系著玄狐大氅,那紫貂的風領襯出清峻的一張面孔,唇角猶含笑意。福全雖有三分酒意,這一嚇酒醒了大半,慌亂裡禮數卻沒忘,行了見駕的大禮,方道:「皇上駕幸,臣未及遠迎,請皇上治臣大不敬之罪。」 皇帝神色卻頗為閒適,親手攙了他起來,道:「我因見雪下得大了——記得去年大雪,順天府曾報有屋舍為積雪壓垮,致有死傷。左右下午閑著,便出宮來看看,路過你宅前,順路就進來瞧瞧你。是我不叫他們通傳的,大雪天的,你們倒會樂。」 福全又請了安謝恩,方才站起來笑道:「皇上時時心系子民,臣等未能替皇上分憂,卻躲在這裡吃酒,實實慚愧得緊。」皇帝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樣的天氣,本就該躲起來吃酒,你這裡倒暖和。」 21、蘭襟親結 皇帝一面說,一面解了頸下系著的玄色閃金長絛,李德全忙上前替皇帝脫了大氅,接在手中。皇帝見眾人跪了一地,道:「都起來吧。」眾人謝恩起身,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皇帝本是極機智的人,見廳中一時鴉雀無聲,便笑道:「朕一來倒拘住你們了,我瞧這園子雪景不錯,福全,容若,你們兩個陪我去走走。」 福全與納蘭皆「嗻」了一聲,因那外面的雪仍紛紛揚揚飄著,福全從李德全手中接了大氅,親自侍候皇帝穿上。簇擁著皇帝出了船廳,轉過那湖石堆砌的假山,但見庭台樓閣皆如裝在水晶盆裡一樣,玲瓏剔透。皇帝因見福全戴著一頂海龍拔針的軟胎帽子,忽然一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咱們兩個乘著諳達打瞌睡,從上書房裡翻窗子出來,溜到花園裡玩雪,最後不知為什麼惱了,結結實實打了一架。我滾到雪裡,倒也沒吃虧,一舉手就將你簇新的暖帽扔到海子裡去了,氣得你又狠狠給我一拳。」 福全笑道:「臣當然記得,鬧到連皇阿瑪都知道了,皇阿瑪大怒,罰咱們兩個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三個時辰,還是董鄂皇貴妃求情……」說到這裡猛然自察失言,嘎然而止,神色不由有三分勉強。皇帝只做未覺,岔開話道:「你這園裡的樹,倒是極好。」眼前乃是大片松林,掩著青磚粉壁。那松樹皆是建園時即植,雖不甚粗,也總在二十餘年上下,風過只聽松濤滾滾如雷,大團大團的積雪從枝椏間落下來。忽見絨絨一團,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原是小小一隻松鼠,見著有人,連爬帶跳竄開,皇帝瞬間心念一動,只叫道:「捉住它。」 那松鼠竄得極快,但皇帝微服出宮,所帶的侍從皆是御前侍衛中頂尖的好手,一個個身手極是敏捷,十餘人遠遠奔出,四面合圍,便將那松鼠逼住,那小松鼠驚惶失措,徑直向三人腳下竄來,納蘭眼疾手快,一手捉住了它毛絨絨的尾巴,只聽松鼠吱吱亂叫,卻再也掙不脫他的掌心。 福全忙命人取籠子來,裕親王府的總管太監郭興海極會辦事,不過片刻,便提了一隻精巧的鎏金鳥籠來。福全笑道:「沒現成的小籠子,好在這個也不冗贅。」皇帝見那鳥籠精巧細緻,外面皆是紫銅鎏金的扭絲花紋,道:「這個已經極好。這樣小的籠子,卻是關什麼鳥的?」福全笑嘻嘻的道:「臣養了一隻畫眉,極是心愛,總不願離身,這只小籠,卻是帶它在車轎之內用的。前兒下人給它換食,不小心讓那雀兒飛了,叫臣好生懊惱,只想罷了,權當放生吧。只剩了這空籠子——沒想到今兒正好能讓萬歲爺派上用場,原來正是臣的福氣。」 納蘭掌中那松鼠吱吱叫著拼命掙扎,卻將納蘭掌上抓出數道極細的血痕。納蘭怕它亂掙逃走,抽了腰帶上扣的吩帶,繞過它的小小的爪子,打了個結。那松鼠再也掙不得,納蘭便將它放入籠內,扣好了那精巧的鍍金搭鎖,福全接過去,親自遞給李德全捧了。雪天陰沉,冬日又短,不過片刻天色就晦暗下來,福全因皇帝是微行前來,總是忐忑不安。皇帝亦知道他的心思,道:「朕回去,省得你們心裡總是嘀咕。」福全道:「眼見只怕又要下雪了,路上又不好走,皇上保重聖躬,方是成全臣等。」 皇帝笑道:「趕我走就是趕我走,我給個臺階你下,你反倒挑明瞭說。」福全也笑道:「皇上體恤臣,臣當然要順杆往上爬。」雖是微服不宜聲張,仍是親自送出正門,與納蘭一同侍候皇帝上了馬,天上的飛雪正漸漸飄得綿密,大隊侍衛簇擁著御駕,只聞鸞鈴聲聲,漸去漸遠看不清了,唯見漫天飛雪。 皇帝回到禁中天已擦黑。他出宮時並未聲張,回宮時也是悄悄。乾清宮正上燈,畫珠猛然見他進來,那玄色風帽大氅上皆落滿了雪,後面跟著的李德全,也是撲了一身的雪屑沫子,畫珠直嚇了一跳,忙上來替他輕輕取了風帽,解了大氅,交了小太監拿出去撣雪,暖閣中本暖,皇帝連眼睫之上都沾了雪花,這樣一暖,臉上卻潤潤的。換了衣裳,又拿熱手巾把子來擦了臉,方命傳晚酒點心。 琳琅本端了熱奶子來,見皇帝用酒膳,便依規矩先退下去了。待皇帝膳畢,方換了熱茶進上。因天氣寒冷,皇帝沖風冒雪在九城走了一趟,不由飲了數杯暖酒。暖閣中地炕極暖,他也只穿了緞面的銀狐嗉筒子,因吃過酒,臉頰間只覺得有些發熱。接了那滾燙的茶在手裡,便不忙吃,將茶碗撂在炕桌上,忽然間想起一事來,微笑道:「有樣東西是給你的。」向李德全一望,李德全會意,忙去取了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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