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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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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震駭莫名,脫口問:「那皇上怎麼說?」小林道:「還沒打發人去回萬歲爺呢。」琳琅這才自察失言,勉強一笑,說:「那你們去吧。」小林「嗻」了一聲,領著人自去了。琳琅立在那裡,遠遠瞧著他們在綠柳紅花間越走越遠,漸漸遠得瞧不分明瞭。那下午晌的太陽本是極暖,她背心裡出了微汗,一絲絲的微風撲上來,猶帶那花草的清淡香氣,卻叫人覺得寒意侵骨。 因著辦喜事,明珠府上卻正是熱鬧到了極處。他以首輔之尊,聖眷方濃,府上賓客自是流水介湧來。連索額圖亦親自上門來道賀,他不比旁人,明珠雖是避客,卻也避不過他去,親自迎出滴水簷下。賓主坐下說了幾句閒話,索額圖又將容若誇獎了一番,道:「公子文武雙全,甚得皇上器重,日後必是鵬程萬里。」明珠與他素來有些心病,只不過打著哈哈,頗為謙遜了幾句,又道:「小兒夫婦此時進宮謝恩去了,不然怎麼樣也得命小兒前來給索相磕頭,以謝索相素來的照拂。」 納蘭與新婦官氏入宮去謝恩,至了宮門口,官氏入後宮去面見佟貴妃,納蘭另由太監領著去面聖,那太監引著他從夾道穿過,又穿過天街,一直走了許久,方停在了一處殿室前。那太監尖聲細氣道:「請大人稍侯,回頭進講散了,萬歲爺的御駕就過來。」 納蘭久在宮中當差,見這裡是敬思殿,離後宮已經極近,不敢隨意走動,因皇帝每日的進講並無定時,有時君臣有興,講一兩個時辰亦是有的。剛等了一會兒,忽然見一名小太監從廊下過來,趨前向他請了個安,卻低聲道:「請納蘭大人隨奴才這邊走。」納蘭以為是皇帝御前的小太監,忽又換了地方見駕,此事亦屬尋常,沒有多問便隨他去了。 這一次卻順著夾道走了許久,一路俱是僻靜之地,他心中方自起疑,那小太監忽然停住了腳,說:「到了,請大人就在此間稍侯。」他舉目四望,見四面柔柳生翠,啼鳥閑花,極是幽靜,不遠處即是赤色宮牆,四下裡卻寂無人聲。此處他卻從未來過,不由開口道:「敢問公公,這裡卻是何地。」那小太監卻並不答話,微笑垂手打了個千兒便退走了,他心中越發疑惑,忽然聽見不遠處一個極清和的聲音說道:「這裡冷清清的,我倒覺得身上發冷,咱們還是回去吧。」 這一句話傳入耳中,卻不吝五雷轟頂,心中怦怦直跳,只是想:是她麼?難道是她?真的是她麼?竟然會是她麼?本能就舉目望去,可恨那樹木枝葉葳蕤擋住了,看不真切。只見隱隱綽綽兩個人影,他心下一片茫然失措,恰時風過,吹起那些柳條,便如驚鴻一瞥間,已經瞧見那玉色衣衫的女子,側影姣好,眉目依稀卻是再熟悉不過。只覺得轟一聲,似乎腦中有什麼東西炸開來,當下心中一窒,連呼吸都難以再續。 琳琅掠過鬢邊碎發,覺得自己的手指觸著臉上微涼,碧落道:「才剛不說聽說這會子進講還沒散呢,只怕還有陣子功夫。」琳琅正欲答話,忽然一抬頭瞧見那柳樹下有人,正癡癡的望著自己。她轉臉這一望,卻也癡在了當地。園中極靜,只聞枝頭啼鶯婉囀,風吹著她那袖子離了手腕,又伏貼下去,旋即又吹得飄起來……上用薄江綢料子,繡了繁密的花紋,那針腳卻輕巧若無,按例旗裝袖口只是七寸,繡花雖繁,顏色仍是極素淡……碧色絲線繡在玉色底上,淺淺波漪樣的紋路……衣袖飄飄的拂著腕骨,若有若無的一點麻,旋即又落下去。她才覺得自己一顆心如那衣袖一般,起了又落,落了又起。 碧落也已經瞧見樹下立有陌生男子,心下駭異,喝問:「什麼人?」 納蘭事出倉促,一時未能多想,眼前情形已經是失禮,再不能失儀。心中轉過一千一萬個念頭,半晌才回過神來,木然而本能的行下禮去,心中如萬箭相攢,痛楚難當。口中終究一字一字道出:「臣……納蘭性德給衛主子請安。」 第44章 裕親王福全正巧也進宮來給太皇太后請安,先陪著皇帝聽了進講。皇帝自去年開博學鴻儒科,取高才名士為侍讀、侍講、編修、檢討等官,每日在弘德殿做日課的進講。皇帝素性好學,這日課卻是從不中斷。這一日新晉的翰林張英進講《尚書》,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皇帝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福全也是耐著性子。待進講已畢,李德全趨前道:「請萬歲爺示下,是這就起駕往慈甯宮,還是先用點心。」 皇帝瞧了瞧案上的西洋自鳴鐘,說:「這會子皇祖母正歇午覺,咱們就先不過去吵擾她老人家。」李德全便命人去傳點心,皇帝見福全強打精神,隱隱好笑,說:「小時候咱們背書,你就是這樣子,如今也沒見進益半分。」福全笑道:「皇上從來是好學不倦,臣卻是望而卻步。」皇帝興味盎然道:「那時朕也頑劣,每日就盼下了學,便好去布庫房裡玩耍。」福全道:「臣當然記得,皇上年紀小,所以總是贏得少。」皇帝知道他有意竄掇起自己的興致來,此時也正高興,便笑道:「明明是你輸得多。」福全道:「皇上還輸給臣一隻青頭大蟈蟈呢,這會子又不認帳了。」皇帝道:「本來是你輸了,朕見你懊惱,才將那蟈蟈讓給你。」 福全笑道:「那次明明是臣贏了,皇上記錯了。」一扯起幼時的舊帳,皇帝卻啞然失笑,道:「咱們今兒再比,看看是誰輸誰贏。」福全正巴不得引得他高興,當下道:「那臣與皇上今日再比過。」 皇帝亦是高興,當下便換了衣裳,與福全一同去布庫房。忽又想起一事來,囑咐李德全:「剛才說容若遞牌子請安,你傳他到布庫房來見朕。」李德全「嗻」了一聲,回頭命小太監去了,自己依舊率著近侍,不遠不近的跟在皇帝後頭。 皇帝興致甚好,兼換了一身輕衣薄靴,與福全一路走來,憶起童年的趣事,自是談笑風生。至布庫房前,去傳喚容若的小太監氣吁吁的回來了,附耳悄聲對李德全說了幾句話,偏偏皇帝一轉臉看見了。皇帝對內侍素來嚴厲,喝斥道:「什麼事鬼鬼祟祟?」 那小太監嚇得「撲」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卻不敢作聲,只偷瞥李德全。李德全見瞞不過,趨前一步,輕聲道:「萬歲爺息怒……奴才回頭就明白回奏主子。」福全最是機靈,見事有尷尬,急中生智,對皇帝道:「萬歲爺,臣向皇上告個假,臣乞假去方便,臣實在是……忍無可忍。」 按例見駕,皇帝不示意臣子跪安,臣子不能自行退出。福全陪皇帝這大半晌功夫,皇帝想必他確實是忍無可忍,忍不住笑道:「可別憋出毛病來,快去罷。」自有小太監引福全去了,皇帝唇角的笑意卻漸漸淡了,問李德全:「什麼事?」 李德全見周圍皆是近侍的宮女太監,此事卻不敢馬虎,亦是附耳悄聲向皇帝說了幾句話,他這樣悄聲回奏,距離皇帝極近,卻清晰的聽著皇帝的呼吸之聲,漸漸夾雜一絲紊亂,皇帝卻是極力自持,調均了呼吸,面上並無半分喜怒顯現出來,過了良久,卻道:「此事不可讓人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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