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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龍冬冬說:「這是被漢化的結果。其實桂林人談情講究是很多的。桂林主要有四大民族,壯、侗、瑤、苗。壯族的求愛方式是對山歌、拋繡球,電影《劉三姐》看過吧?瑤族姑娘都住在繡樓上,小夥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就跑去爬人家的樓梯,姑娘喜歡呢打開窗子接進他來,不喜歡就一盆水把他潑下去。侗族最怪,叫『坐妹』,男的坐在女孩懷裡談戀愛。」

  陳玉笑起來,媚眼如絲地問他:「你是哪一族的呢?」

  他有些忸怩:「是苗族。我們的風俗是踩腳,見到了合眼緣的人,就上前踩他一腳。如果對方還踩,就說明接受愛意。」

  陳玉越發風情地笑,「是這樣嗎?」順便踩他一腳。

  小夥子的臉上有些漲紅了,頓了一頓,避開話題開始講解桂林山水。  陳玉心裡一動,不禁想:他真年輕啊。會臉紅的男孩子簡直是稀有動物呢。

  冠岩又稱「亞洲第一洞」,設施很齊全。單是洞內交通工具已有小火車、船、直達電梯三種。游畢全程需一個多小時。龍冬冬一路上不住提醒陳玉在每一個轉彎處小心碰頭或是扭腳,安排坐車或是上船,指點如何使用船上的照明燈,又抓緊陳玉的手生怕她跌到水裡去。

  陳玉的手握在那大男孩的手中,只覺得今生今世,似乎從來沒有這般輕鬆放心過。她想起她的高官丈夫,他也給過她諸多幫助與照顧,但從來是用錢不用心的,凡有困難,諸如父母生病,兒子入託,他都只會拍出一疊鈔票說「拿它開路去吧」,或是打個電話命令手下代為周旋,但他絕不會願意借他的肩讓她靠一下,也不想瞭解她是多麼渴望他的感情與一點點浪漫。他總是嘲笑她的那些小情小調,並且以為允許她定期旅遊就已經是給予了極大的恩惠。他們在人前總是一副恩愛夫妻的模樣,可是私底下,他已經很少給予她柔情的愛撫了。

  陳玉輕輕歎息,將頭靠在龍冬冬的肩上。龍冬冬沒有動,但是不再說話。

  下了船,忽聽洞中雜音大起來,似乎頭頂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馳騁。龍冬冬介紹:「前面有瀑布,水源就在我們頭上。」

  「什麼?洞中也會有瀑布麼?」陳玉匪夷所思,忍不住像孩子一樣地奔跑起來。水聲越來越大,猛地,轉過一個洞口,眼前突然開闊起來,迎面一道白練噴薄而下,在落點處砸出一個巨大峽谷,飛珠濺玉,氣勢壯觀之極!它自一個極大的洞穴噴出,不知源自何方,落地之後,匯而成河,正是剛才划船經過的涵洞河水。

  隔著峽谷與瀑布遙遙相望,連呼吸也要為之屏住,陳玉驚呼:「這樣清澈,這樣與世隔絕的淨水!面對它,真是所有的煩惱都可以忘掉了!」

  龍冬冬問:「你這樣的人,也會有煩惱麼?」

  陳玉一愣,不禁苦笑,我這樣的人?怎樣的人呢?富有而美麗,自由而隨意的人?她回過頭,深深地望著他,不知從何說起。

  龍冬冬被望得不自在了,不知怎地,忽然跨前一步,解下風衣披在陳玉肩上。陳玉一震,輕輕拉攏風衣領子,甜蜜地想: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我表示好感。

  第二天是遊灕江。遊船很新,分上下兩層,下層是甲板,供遊客觀光山水;下層是客座,桌布椅墊都相當整潔。

  灕江水碧如凝脂,有一種說不出的真實厚重,仿佛隨時掬一捧在手心都可以捏扁搓圓,做一個碧玉墜垂在胸前。龍冬冬站在甲板上指點江山,那些奇峰秀石都有個形象的名頭,什麼蝙蝠山、望夫石、童子拜觀音、張果老倒騎驢……陳玉滿頭霧水,只覺看來看去都只是些石頭,完全弄不清到底哪座是龍頭山,哪座是筆架峰,五指山指哪五個山頭,月亮山又是哪一個洞口。

  冬冬不可置信地瞪眼:「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女子!」

  陳玉乾脆放棄地發嗔:「本來嘛,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哪有什麼九馬畫山,根本就是些石頭。還有那個望夫石,哪有那麼胖的美女,肥肥望鄭少秋嗎?嗯,可能是侗族女人,胖一點比較適合『坐妹』。」

  冬冬更加搖頭:「從來沒見過這麼胡纏的女子!」

  陳玉大笑,順勢倒在他懷中。龍冬冬本能地後退,陳玉越發笑不可仰,狂放地說:「管他是山是水,冬冬,看我給你跳舞。」不等阻止,已經踢掉鞋子在行駛的船頂旋轉起來,雖然不成章法,卻大開大合,浴在灕江的風中,裙擺漸漸被風鼓滿,狀若彩旗。

  龍冬冬不禁感慨:「好美,我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

  棄舟登陸,是購物勝地陽朔一條街,以出售各種土儀特色而聞名。

  討價還價地淘寶正是陳玉的人生至大樂趣,沒十分鐘已經找到一大堆寶貝,懷舊風情的纏絲銀鐲子,刺繡的香囊,手繪的油紙傘,釘滿珠片的荷包,叮叮噹當收穫了一大堆,最後又將一件大紅真絲蟠龍睡袍披掛上身,就這樣一路招搖過市,蔚為奇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龍冬冬不住地笑:「我從沒見過這樣瘋狂的女子!」一邊不停地按動快門,也就是後來出現在陳玉博客上的那些照片。照片裡的陳玉個個東倒西歪,那是因為她笑得太厲害了。

  陳玉覺得自己一生人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快樂。異鄉的時光,宛如醒著夢遊,未飲先醉,連風裡都流動著微醺的馨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燦爛,那鮮豔,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屬於夢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來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她說:「我太快樂了,快樂得可恥,快樂得不像真的。我簡直想飛起來!」

  龍冬冬忽然走過來,大聲說:「那就飛吧。」猛地抱起她旋轉起來。四周的景物驀地模糊起來,天旋地轉,一切都不存在了。哦,這樣的快樂!

  陳玉對冬冬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呢?」

  龍冬冬不語。陳玉俯下頭,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漲紅了臉,輕輕推開,後退一步。半晌,輕輕說:「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這天夜裡,陳玉失眠了。半夢半醒間,耳邊反復只是那一個聲音:「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尤物!從沒有人這樣讚美過她,從沒有人令她這樣瘋狂,這樣自由,這樣放浪形骸。酒店的床很軟很穩,然而她始終覺得自己仍在灕江之上,在跳舞,在飛旋。又似乎整個人浮在空中,如此輕盈,如此豐富。她有些恐懼,卻不禁歡喜。她想起老公,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認真地將目光停留於她身上,有多久不曾衷心地贊她一句?

  第三天,是在桂林的最後一天了,陳玉抓緊最後時機,邀請冬冬到賓館裡來坐坐。

  龍冬冬已經走到樓下了,卻又吞吞吐吐地問:「你,結婚了嗎?」

  陳玉愣住了,從沒感到以一個少婦的身份出來調情是這麼難堪的一回事。她知道如果承認已婚就會失去龍冬冬,可是她又不願意對他撒謊。她只有沉默。

  龍冬冬明白了,說:「那我就不上去了。要不,我們去附近走走吧。你不是說上次去象鼻山沒玩好嗎?要不我陪你再去一次吧。」

  陳玉也不捨得這麼快就分手,當然沒有異議。

  她再次來到了情人島,島上情侶如雲,旖旎如畫。有小販上前兜售鮮花,龍冬冬選了一對玉蘭,替陳玉簪在襟上,玉蘭的幽香在靜夜中浮泛,若有若無,是不可告人的快樂與悲傷,隱秘而且依稀。

  陳玉幽幽地想,在別人眼中,他們也是一對深深相愛的金童玉女吧?她有些不甘心地問:「如果我年輕十年,你會追求我嗎?」

  「當然!」冬冬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十年,五年足矣。」停一下又說,「再退一步,只要你未婚便行。」他笑著,可是眼睛漸漸嚴肅,「或者,離婚。」

  陳玉又一次愣了。她知道自己是不會離婚的,更不會讓一個大男孩給自己的雙胞胎做父親。她要的只是一場豔遇,而不是另一場婚姻。

  在桃花溪畔,龍冬冬站住了,終於說:「那麼,就在這裡分手吧。」

  陳玉不語。

  龍冬冬囁嚅地問:「我,可以同你吻別嗎?」

  陳玉一驚抬頭,心中無限感動,深知他問這句話的艱難。她知道這孩子是認真了。「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她長歎一口氣,終於忍心地一字一句:「在我離開桂林之後,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同我聯絡。」

  龍冬冬先是一愣,接著也就了然,相視許久,終於點頭,忽然走前一步,提起腳,輕輕踩在陳玉的腳上。

  陳玉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撲進他的懷中,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

  那一晚,他們終究不曾相吻。  4、

  回北京的飛機上,陳玉淚水漣漣,悲傷地想:如果她未婚的話,會嫁給龍冬冬嗎?

  答案是不會。但是,她一定會跟龍冬冬展開驚心動魄的一次熱戀。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是她的三位元女友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樣呢?岳可意大概不會有什麼非份之想,她太在乎身份與分寸,生怕傳出緋聞,永遠是只敢想不敢說,說出來也不敢做;阮咪兒是絕對要痛愛一場的,她以戀愛為畢生追求,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遭遇激情的機會;至於陸雨,那很難說,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已婚的人,婚姻於她非但不是枷鎖,反而成了放蕩不羈後顧無憂的通行證。

  這樣想著,陳玉便不甘心起來,甚至有點憤憤不平,人的一生中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更不可能遇到兩次同樣珍貴的戀愛機會,她今後大概是不會再去桂林的了,就是去也未必會再見龍冬冬,就是見了也再找不回同樣的感覺,因為龍冬冬可能已經不是龍冬冬了,他不會永遠那麼單純、熱情、深沉地等著她的。

  陳玉為自己沒有開花的愛情哀悼,感覺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經留在了桂林,再也找不回來……

  與此同時,岳可意正與卓越坐在北京開往大連的火車上,熱烈地討論著關於服裝節花絮的採集與拍攝。他們兩人的觀點驚人地一致,幾乎每當有人提出某種建議,另一個人就立刻可以領略並把它細化,從而又引發出更新的靈感。他們對彼此的比喻心領神會,並將隱藏的幽默感盡情發揮,在為對方的口才便給感到讚歎的同時,也對自己的妙語如珠深覺驚訝。

  對話的樂趣有時候可以超越任何一種具體的感官享受,因為它是不斷深化並迅速昇華的,會使人有如喝酒一樣感到醺然欲醉,而頭腦又比任何時候更加清醒。那種純精神上的愉悅難以言喻,而在事情發生著的同時,他們自己也明白這快樂的不可重複性,因此對瞬間的珍惜更使他們將這快樂誇大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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