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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啊,我以後不會自卑了。我就要見到我的父親了!不管他成功與否,條件怎樣,他是我的父親。我這麼想著,蜷縮在人來人往擁擠不堪的月臺前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我站得筆直筆直,這種格外挺拔的身影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我忽然感到自己比平時高了許多,

  我站的時間其實並不長,但周遭的計程車司機一個接一個一個不差的都上來問了,"兄弟,坐車嗎?"我每次的答覆都是,"不坐,我爸接我。"我發現自己把這個"爸"字說得特別特別響亮。潛意識中,我恨不得讓全世界都聽見,我尚海終於有爸爸可喊了!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從未見過面的父親便是自己的靠山,這讓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一種莫名的幸福。

  我還在想見到父親第一句話說什麼的時候,一輛計程車停在我的正前方不遠處。車上走下兩位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我還在懷疑那個中年男人是不是父親的時候,三個人已經簇擁上來,只見中年男人毫不猶豫地喊出了我的小名:"小海!"

  我愣住了,這……就是我的父親?穿著一件綠色的軍大衣一條綠色的棉褲,一雙棕色的狗皮靴子,我對這個形象很陌生。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如此著裝?我可能習慣了北京不溫不火的天氣,從沒見過這樣的打扮,它讓我和父親頓時更有了一種距離感。父親的個子不是很高,國字形臉上的肉薄得骨頭都突兀出來。眼神堅定有力,鬍子沒有刮,這讓我的第一感覺就是,父親這張面孔有著知識份子的氣質,但完全是個工人的打扮,甚至是舊社會工人的打扮。

  短短的幾秒鐘,我把父親渾身上下看了好幾遍。父親和兩位老人迎上來,父親迅速地脫下了他身上那件最能抵禦寒冷的軍大衣,披在我身上,"兒子!凍壞了吧,快上車吧。"我被披上大衣。說實在的,這件衣服要在平時我絕對會不屑一顧,我這樣的少年大都認的是有個性的哈韓裝……可在眼下,我卻愛死了父親給我披上的軍大衣。這不僅是因為天氣的寒冷,更是因為這是父親十幾年來給我的第一份實實在在的溫暖。父親帶著無法掩飾地興奮和激動,"走!回家。"然後他像個首領一樣扭頭往計程車那裡走去。兩位老人家跟在我後面,不停地看我,一直在擦眼淚。整個過程誰也沒有多說什麼,但很默契和溫暖。可能一家人在一起,並不需要多說什麼。我這樣想,因為我的記憶裡沒有過爸爸,更沒有過爺爺和奶奶。

  計程車外的房子和街道與首都北京的差距很明顯,我猜想這可能是郊區。路旁一個破舊的房子上掛著招牌:天通網吧。我看見這四個字,真恨不得馬上跳下車撿個磚頭把裡面的機器全砸個稀巴爛,把裡面的人都拽到他們父母面前下跪認錯……我竟然為自己這個心理活動差點笑出聲來。

  計程車在父親的指揮下停在了奶奶家。一下車奶奶便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滿臉淚水地說:"大孫子,快進去到炕上坐著去,那暖和,我菜都切好了,馬上就去炒。你先跟你爸爸說說話……"

  我終於開口說了來牡丹江後的第一句話:"謝謝奶奶……麻煩您了。"旁邊的父親忽然低頭不語,臉色似乎比之前更黯淡,我猜想他擔心這個十幾年沒見的兒子,會和所有故事裡的孩子一樣,不認自己,或者抵觸自己……他此刻比我更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他期盼著一份從天而降的"原諒"。我不是自作多情,他一定是這麼想的。

  奶奶家的屋子狹窄灰暗,我對此倒不以為然。我並不是個勢利的人,從沒有過什麼優越感。儘管在北京我比很多同學的生活條件都好。往裡走,有一間小的都不像屋子的屋子裡面,竟供著好幾尊佛,觀音,文殊,地藏……我看著這些佛很親切。北京家裡偏廳的屋子也擺著佛,不過是幾十尊。他們都是老媽從世界各地的寺廟裡請回來的。平時我在家從來不正經看他們。老媽信佛,但我一點也不感興趣。此時在這裡突然看到這幾尊熟悉的面孔,卻讓我陷入了一種淡淡的感傷,不知道老媽在北京怎麼樣了。

  爺爺奶奶對我和老媽的關心,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他們打聽著老媽和我許多生活的細節,我沒有說一點過得不如意的地方。我怕兩位老人無辜地難過。爺爺奶奶像所有的長輩一樣,問到了我的學習,我在決定撒謊還是不撒謊,說以前的成績還是說現在的成績時,卡住了,我神色有些慌亂,有點不知所措。最後敷衍了一句:"學習啊,還行……"

  奶奶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斷過,雖然眼中一直有淚。問了幾句以後,又出了屋子去燒菜了。一間僅有幾平米的小屋子裡,剩下了爺爺、父親和我。

  爺爺的年歲看上去大概有八十多歲了,身軀已經佝僂了。但我能看到爺爺的眼神很有力。爺爺說要給孫子洗個蘋果吃,彎著腰走出了房間。屋子裡只剩下了父親和我。

  我鼓鼓勇氣開了口,"爸……我看了你寫的信……我真羡慕你的文筆。"父親尷尬地自嘲:"哪啊,和你的比差遠了……"他說完覺得場合不對,這種謙虛的態度面對的對象也不對……他根本就沒見過我寫的東西,看來他是太緊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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