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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我覺得窒息。我想起回來的任務是要拿酒。我鬼魂般飄到廚間,操起菜刀,用刀背砰砰砍碎酒櫃的彩色玻璃門(其實那櫃門沒鎖),從裡面拎出一瓶麻袋狀包裝的酒鬼酒。與此同時,我腦子裡不斷轟鳴著誰說過的一句特深刻的屁話:我就像一條魚在愛河裡自由地遊弋,今天,魚被水淹死了。

  我已經不記得那天是怎樣離開那骯髒的愛巢的。計程車上,我咬牙切齒怒潮澎湃,腦子裡亂哄哄就像炸了窩的蜂巢。我努力平靜著自己,甚至還練習著咯咯怪笑了兩聲,嚇得那位的哥回頭愣愣瞅了我一眼,以為我犯了羊角瘋什麼的。的哥把車停在飯店門前時,我相信我已經恢復了常態和一個美眉的全部魅惑。我抱著酒鬼酒一推門,正見白茫拿著麥克風唱卡拉OK,他瘦削的臉有微微的酒紅,渾厚的聲音滿漾深情,"耶麗亞,耶麗亞,我一定會找到她……"

  看我長髮飄飄隨著歌聲的呼喚推門而入,大家一陣拍掌哄笑。

  也許是命,也許是緣,也許因為我那無法宣示於人的悲情與傷感,白茫的歌聲顯然深刻地腐蝕了我。一周後的一個傍晚,我套上紅襯衫藍仔褲高跟鞋,把一捆平時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還掉,打算去校部門口的花壇那兒晃晃,跟討好我的男生們散散心。

  從大二上學期登上校園舞臺,演了幾出莎士比亞戲劇和都市青春劇之後,我猶如初綻的薔薇,芬芳亮麗了好些男生的青春夢,一群年輕雄性迅速成為我的追星族,像一幫英勇衛士,特想一天二十四小時對我死看死守。比如那年夏天我突然心血來潮,每天早晨起來沿著海濱公路跑步,兩天后,屁股後面就跟上一大幫男生,像駿馬賓士揚起的塵土。

  第18節 勾女孩子的藉口

  2005年04月18日

  剛轉過林陰道的拐角,忽然渾身一激靈,一道溫柔的目光罩住了我。

  像觸電。

  是白茫。昨夜的春雨把片片柳葉洗得青翠欲滴,夕陽下閃著綠玉的光澤,隨著風的吹動撞擊出叮咚的聲響。他默默站在柳陰下,很散淡很憂鬱的樣子,樹邊立著一輛舊自行車,一個車把是藍色,一個車把是灰色,腳下散落著五六個扁扁的煙蒂。在靠山臨海的H市,騎自行車的人很少,因此白茫這輛破自行車就顯得尤為特別。他的濃發很長,抵肩處微微向內彎曲,身體站得直直的,寬大的亞麻色西服裡套著白襯衫,衣襟在晚風中微微飄動,使他看上去玉樹臨風,仙風道骨,有一種世紀末藝術家的氣質。

  對於超另類來說,誰反對一見鍾情,誰就是保守過時;誰要慢慢培養感情,誰就是不解風情。觸電不過是一次凝視一道眼風,是一刹那的感覺,不需要理性也不需要理由。而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我已經把自己毀掉一百次,再毀掉一次也無所謂。愛的傷口只能用愛的創可貼。

  我把狐媚眼彎成美麗的弧形,笑說,你想假戲真作啊?

  你的形象和氣質有點怪怪的,我想給你畫張像,白茫說。

  你還會畫畫兒?勾女孩子的藉口吧?

  就算是吧。

  白茫的畫室在校圖書館大樓四層走廊的盡頭,他說是他包租下來的,還兼給圖書館拍點資料、照片。畫室裡雜亂無章,但亂中別有一種韻味。牆上掛的,桌上或地上擺的許多完成和未完成的畫作,還有石頭、瓷器什麼的,看似無心擺放,挪挪地方卻馬上變了味道。我曾想替他整理一下,拿起那些石頭、石膏、畫冊、畫具轉來轉去,又把它們放回原處。哦,那畫室本身就是一幅已經完成的現代派油畫,不能隨便更動的。

  這種雜亂無章如舞臺上變幻的燈光,初走進來讓我有一種迷路的感覺,不過多呆一會兒,就有了一種隨心所欲的意念,像鬆開翅膀的鴿子,思想、情感和靈感可以自由浪漫地飛翔。

  藝術就是無序中的美感,愛情也是。

  窗臺上立著一架紅藍兩色手風琴,不過看著很老舊了。我的靈魂掠過一陣顫慄。莊嚴輝煌的鋼琴畢竟太貴族,貴族得讓人們必須把自己包裝在硬邦邦的禮服裡。而手風琴不,它讓我想到皮靴上蒙著厚厚塵土的俄羅斯鄉村歌手,想到透明的樹林、寂靜的海灘、起伏的山崗和篝火旁的孤獨吟唱,想到綠草地上的陽光男孩或坐在窗臺上的憂傷男孩。少女時代在家鄉,有個好穿藍條海軍衫的寬肩膀叔叔常坐在臺階上拉手風琴,一邊拉一邊唱,他那樣子讓我偷偷迷戀了他足有半年之久。儘管現在手風琴已經不再時興,但一見到它仍然讓我莫名地激動。

  在我感覺,那雪白琴鍵仿佛就是男孩撫摸我的手指。

  我背起琴,指尖輕輕劃過琴鍵,五顏六色的音符頓時輕舞飛揚,幻化為城市的星空。我說你真會拉嗎?還是擺在這兒假裝多才多藝的?

  白茫不吭聲,攏攏垂到額前的濃發,接過琴。他倚在窗前,試了試鍵,然後開始自拉自唱,是前蘇聯歌曲《山楂樹》。這本是一首活潑快樂的歌曲,可他唱得低沉而憂傷,唱著唱著不知為什麼眼裡就有了淚。我從小是野孩子,從未在藝術氛圍裡長久地浸潤過,長大後一聽哪個男孩假裝憂傷給我唱愛情歌曲我就迷糊。我曾跟同寢室的女生說,幸虧我生在和平時期,要在戰爭年代,國民黨把我抓去,上老虎凳灌辣椒水都不怕,一怕他們撓我腳心,二怕給我唱情歌。要是國民黨派個年輕少尉,站在牢房窗下給我唱阿哥阿妹什麼的,我立馬把組織交待出去。

  白茫的琴聲歌聲讓我想起傷感的曾經,一時百感交集。我趕緊低下頭,拿一本畫冊瞎翻一氣,把眼淚逼回顫顫的心頭。

  唱完,靜默一會兒,白茫問,還行嗎?

  我說一般,以後你要勾哪個女孩子就給她拉琴唱歌吧。

  白茫說,我憂傷的時候才會擺弄它解解悶,快樂時絕不碰它,可惜我快樂的時候比較少。

  白茫開始慢條斯理準備畫具。他說胡曉嬋,你不是美人兒,細細瘦瘦也不性感,清純得像高中生,但長得有個性有一點妖氣,尤其那雙細長眼睛笑起來像月芽兒,很現代,一看就是莎士比亞劇本裡寫的那種風流娘兒們。

  我說是嗎?我不知道。

  窗外只有風吹樹葉沙沙響,響得驚心動魄,整個城市和大海都靜下來屏住呼吸。一勾彎月像細眯的眼睛,緊貼在窗前朝房間裡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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