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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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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也許是我的錯,小多沉思地說。我這個人從小被老來得女的爹媽慣得蠻橫刁鑽,又傲又倔,遇事兒不管不顧,一門兒心思只會練功排戲,只想憑本事和功夫吃飯,不會給頭頭兒送禮,不會在領導面前撒嬌發嗲,更不會像別的乖巧學生,把老師服侍得水光溜滑,滴溜兒亂轉。劇團另一個女孩練功不如我刻苦,但條件不錯,人也聰明,嗓子扮相都挺有台緣兒。她最大的優點是會來事兒,會包裝自己,一堆人中如果突然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那准是她的。我在臺上悶頭練功的時候,她也許正在院領導辦公室響亮著水蘿蔔一樣的清脆嗓子,明眸流轉,談笑風生,手舞足蹈地逗領導樂呢……那幾年,省市搞了幾屆京劇青年演員大賽,她拿了第一,各媒體就大張旗鼓地鼓噪宣傳,圖片錄影專訪側記花絮什麼的連篇累牘。要是我拿了第一,報紙就那麼幾行,電視新聞鏡頭裡一閃,然後一切煙消雲散。在各種大場合抛頭露面的還是她,好像拿第一的仍舊是她而不是我…… 第46節 明天我就開始接散客 有一年春節,劇團公演《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初一晚上,市里各級領導、社會各界名流、報紙電視等各媒體都來,這顯然是主演出影、出聲、出名的好機會,初二以後就是老百姓的專場了。劇團領導照例安排那女孩做A角,初一登場,用新行頭;我做B角,初二登場,用舊行頭。這樣的安排偶爾一次還可以,可年年如此回回如此啊!為藝術為京劇,我和爸爸和家人付出何等沉重的代價,我放棄了童年放棄了青春放棄了愛情放棄了人生幾乎所有的快樂,像苦行僧一樣把自己扔在舞臺長明燈下,扔在那塊灰突突的紅地毯上流血流汗流淚…… 我憤怒得近乎炸裂和崩潰。我不顧張力的勸阻,穿一身汗透千回的練功服闖進領導辦公室。我這樣的情緒和性格,談的結果可想而知,那位胖胖的領導氣得眼珠子血紅,大肚子風箱似的呼呼響,他像揮舞旗幟一樣揮舞著大拳頭跟我吼,秦小多,你狂什麼狂,你爹媽寵你我不寵你!我知道演員是吃青春飯的,我知道你是金子,埋你兩年行不行?就是不用你,怎麼著吧! 以後的過程我沒有記憶了。 後來,院部秘書悄悄跟我說,秦小多這回你的武功用到地方了。她說,當時我猛一拍桌子,桌面的玻璃磚應聲而碎!與此同時我腳尖在地上一彈,飛身而起,躍過並排的兩張桌子,跳到胖領導身後,說時遲那時快,我端起桌上一大茶缸熱水,拽著領導的衣領全扣了進去…… 據說那位院長後背起了一片大水泡。 秦小多的精神幾乎崩潰了。 她回憶說,事後我大病一場,躺了將近半個月。我的心情和脾氣變得特別壞特別糟糕,而且添了頭痛的毛病,一激動腦袋就像要炸裂一樣,眼睛都睜不開。 在劇團,我不再練功排戲了,練那個勞什子有什麼用。沒事兒我就往海邊跑,孤魂似的在沙灘上遊蕩,回到家就跟張力發神經。從小我已經養成只練功、什麼家務活兒都不幹的惡習,現在事業一片空虛,心情愈發惡劣,在家裡豎草不動,橫草不拿,瞅誰都不順眼,摔碟砸碗,扔東踢西,一向對我低眉順眼的張力忍不住稍一回嘴,我就瘋了似的號啕大哭。每天早晨一醒來,你猜我最想幹什麼?跳樓!心想只要打開窗戶,縱身一跳,什麼事情都一了百了。現在回想,那時候的我肯定患了抑鬱症,那樣子真醜真可怕……爹媽擔心我瘋掉(我們劇團有個很有才華的女孩因為這類原因,再加上戀愛不順,真的瘋了),勸我好好休息一陣,多會會朋友,多到社會上走走,把心思放寬一點……也許是命中註定,進入九十年代,京劇突然走了下坡路,觀眾只剩下一些顫顫巍巍的老頭老太太,我暗暗竊喜——誰想在這個舞臺上大紅大紫都不可能了,連那些不識譜的狗屁歌星都不如。 我想忘卻過去。我想釋放自己。我想找回損失。我想填補空白。 當我擰著小蠻腰,亮一雙大杏眼怯怯走到社會上,我突然發現,五光十色的新生活是我全然不認識的。名流名車名表,金錢權力愛情,帥哥酷妹大款,男人瘋狂地玩弄著這個世界,女人貪婪地吮吸著這個世界…… 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生活有個好處,就是把我的抑鬱症治好了。 我不信我永遠是個失敗者。我招展著自己的全部美麗,自信地走向社會大舞臺。豪宴上,新貴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我放聲歌唱;舞會上,紳士淑女們呆呆看著我在探戈、波爾卡的旋律中雙腿似剪,翩翩起舞。我一笑百媚,一歌千金,款爺們以與我同進同出、同飲同舞為榮。在飯店、舞廳、咖啡館,男人眼巴巴癡望著我的美眸美腿,無不臣服在我的腳下…… 想想真好笑,這幫有點臭錢的狗男人千方百計討好我,並且愚蠢地、不約而同地運用同一種公關程式拉我下水,第一步是吃飯喝酒跳舞,第二步是進歌屋唱卡拉OK,第三步是去海島度假村玩海,第四步是送幾件金銀首飾,最後一步是含情脈脈地說我是他心中的最美最愛,想吻我,我們做個好朋友好不好? 我說,你們是不是太弱智了,怎麼全是老一套,能不能來點兒讓我心跳的新花樣啊! 如果讓我出賣肉體和靈魂,給我什麼都是廉價的。 當然,頭幾步我都虛與委蛇,跟他們裝糊塗,不玩白不玩,不吃白不吃。臨到最後一步,我小臉一沉,拿大杏眼瞪著他們說,你以為我就是你一個人的最美最愛呀,沒見多少款爺追我嗎?要是我今天跟你睡,明天跟他睡,睡得過來嗎!再說你今天和我睡,明天和老婆睡,後天也許還和另一個女孩睡,別累殘了! 心情好時,我會嬌笑著說,你實在想吻,就吻我的鞋尖吧。 心情不好時,我會壞笑著說,我要是和你睡了,明天我就開始接散客! 有的惡男人說,秦小多,你這不是玩人嗎? 我說,你怎麼把事情弄顛倒了,你是想玩我,沒玩成。 小多說,生活變了,人生觀和價值觀也跟著變了。在我眼裡,原先那麼老實質樸、沉默寡言的張力,在新生活面前突然顯得那麼局促和被動,家裡有點什麼難事求人找人,他怎麼也辦不明白,而我一個招呼一個電話一個眼風甚至一個正兒八經的甜笑就解決問題。雖然我當面不說他什麼,但我深深意識到他不行了,他跟不上形勢了,僅僅站在台口那兒,捧一壺熱茶等我下場,已經遠遠不夠了。在波詭浪譎的新生活大潮中,他的肩膀不夠強壯和寬闊,不能讓我和女兒安然偎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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