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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國慶日快到了。我跟秦小多說,我從小生在農村,野慣了罵慣了,每年不打幾架手就癢癢。這些年在城裡裝文明人憋屈死了,總想找茬兒和誰拼個你死我活。我說,你要不放我出去散散風,我就和你沒完。

  秦小多拿那雙大賊眼懷疑地瞟瞟我,同意放我十天假。

  我和北極狼戴上墨鏡登上旅遊鞋,挎上他的手風琴(的確顯得有點老土),各背了一個雙肩背,乘火車去了我的家鄉M市。北極狼聽說M市盛產美女,頓時顯得興致勃勃,說到那兒找一個比我差點兒的也行啊。

  M市,一個寧和、安靜的北方小城,依山傍水,嬰兒似的躺在群山懷抱的盆地裡。早晨和傍晚,一條條藍色的炊煙筆直地升起,像天幕垂掛下來的絲帶。小城西部,連綿的山巒和森林中,逶迤著無數流泉,最終匯成煙波渺渺浩瀚闊大的鏡泊湖,那裡的山石寺廟刻有不少歷代文人騷客留下的墨寶。北極狼說我們去看湖吧,那裡碧波萬頃,瀑布飛掛,多有詩意啊。

  第50節 生在海邊還要去看湖

  我說,你生在海邊還要去看湖,俗不俗啊,去那些名山名水附庸風雅假裝斯文,為每一塊碑石尋根問源,為每一處古跡搜索枯腸,為每一個傳說冒充博學,活著就夠累了,玩時候還裝,累不累呀!我說我領你去M城郊的三道關景區,那是一片未開發的蠻荒之地,除了頭上插著羽毛的印第安部落酋長,什麼都有。

  有手拿弓箭梭鏢、肚臍兒下邊圍著草簾子的裸女嗎?

  我上大學前就那樣。

  石頭、剪子、布——哇,我贏了!

  三道關,野性,蒼涼,連綿的群山橫亙在天際,曲線豐腴,遠遠望去像橫臥在那兒酣睡的娘。山間,有時而湍急時而幽靜的小溪,有深沉而芬芳的樹林。徜徉在鋪著厚厚落葉的林間小路上,只有透體的放鬆、透體的寧靜、透體的無所思無所憶無所求。塵世、名利、紛爭都離你遠去,你無名無姓、無始無終、無牽無掛,清靜得如一片苔蘚一莖細草,透徹得似一縷晚風一片蝶翅。我和北極狼決定像偷情的狗男女,過幾天真正野鴛鴦的日子,不看報紙不看電視不打電話,哪怕科索沃、中東引爆了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也不管不問。

  我們找到一戶招待零散遊客的農家小院,院子裡有一棵梨樹,一棵蘋果樹,一眼轤轆水井,環境清靜而整潔。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是藏身和幽會的好去處,倘若我們搶了華爾街銀行,躲在這裡是絕對安全的,惟一的難處是大把的美元無處揮霍,用來做糊牆紙一定很好看。我和北極狼匆匆鑽進房間。一進門,我就迫不及待扒光了他也扒光了自己。我們無恥地在床上扭作一團,我們的身體發出砰砰的響動,我的指甲把他的後背劃出一道道血印。我消失在他的懷抱裡就像風消失在風裡,水消失在水裡,人消失在人裡。我不再有意義和形態。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我和他癱在床上誰也不動了。

  北極狼說你怎麼了?回到家鄉這麼亢奮,像個性欲狂。

  我說,小時候我家住農村,沒路燈,一年四季摸黑走路。有一年公社終於把我家門前那條街安上路燈,我和村裡孩子們同密密麻麻的飛蛾一起圍著燈柱又舞又叫,狂歡到半夜。可第二天起床一看,所有燈泡都被淘小子用彈弓打碎了。從那兒以後,我在家鄉一見到燈光就興奮。

  清早,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床拉開淡綠色的布窗簾打開窗子,讓清冽的山風鼓蕩在整個房間,讓我的長髮像旗幟一樣飄揚,讓花草果實的氣息彌漫和熏香我們赤裸的肉體和靈魂。

  吃罷早餐,我們一身牛仔,手拉手在秋葉蕭蕭的山間漫步,一襟野風兩袖花香,他寫生時我就靜靜坐一旁陪他,看山看水也看他畫畫兒抽煙的樣子。山野是那樣的寂靜和空曠,像一張大自然的床。我們相互偎依相互撫摸,希望歷史和時間就這樣凝固……

  過後,北極狼拉起手風琴,唱許多深情的俄羅斯歌曲,他那渾厚的嗓音久久在群山間回蕩,令我心醉神迷,其中當然有我最願意聽的《小路》。他的歌聲如山風掠過,吹得我長髮飄飛,如泣如訴。三道關沒故事沒歷史,於是我們就成了歷史成了故事成了惟一的仙女和山神。

  我和北極狼去葉怡姐家看了看。我家搬進城區後,她家依然住在近郊,不過那裡已經改造成新城區,綠油油的菜地,響著紅纓鈴鐺的馬車,扛著鋤頭下地的老少爺們兒,放羊的髒孩子……這些記憶中的田園風光像當年紮著小辮的我,如夢如幻蕩然無存。我向葉怡的父母介紹白茫,說他是記者、作家、畫家,我的未婚夫,然後偷偷朝他做個鬼臉,意思是你不過是個假冒偽劣。

  葉怡的父母見我如見骨肉親人,眼淚成串地流。葉母絮絮叨叨說著我和葉怡當年廝混在一起的許多往事,還搬出一大摞影集。翻看葉怡姐從小到大的照片,有黑白、彩色,其中不少是我們的合影。我的淚水順著臉頰默默流淌。那一刻我血脈賁張悲憤滿腔,想起葉怡姐橫空飛起的那個夜晚,想起我對葉怡亡靈許下的願,我特想立即殺回H市,殺回凱達集團,把葉怡姐的死因查清,沒事兒便罷,有事兒就把凱達攪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親手血刃了吳凱那王八蛋!

  坐在葉怡姐家我無法平靜,只好說幾句安慰的話,留下2000元匆匆離去。

  下午,我帶北極狼回了家。到了樓門口,北極狼說我不進去了,身份不清不白的算啥呀?我說你還詩人、畫家呢,真俗不可耐,模糊著得了,朦朧詩和現代畫就美在讓人讀不懂、猜不透。

  賦閑在家的爹一大早出去釣魚了。姐姐遠在深圳。看來我家母系確有資產階級的腐敗遺傳因數,比我大兩歲的姐姐比我還瘋,小時我們經常為爭論我比她漂亮還是她比我漂亮而撕滾在一起。

  看著粉刷一新的家,想起被媽媽燒掉的那些日記信件照片什麼的,我就隱隱地不快。媽媽的意思是讓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重新做人。可我覺得媽媽就像半道殺出來的劫匪,搶掠了我的歷史,讓我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知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我同媽媽含糊地說,畢業一年來在某公司當總裁助理,待遇不錯,就無話可說了。我本想在家裡住一夜,臨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吃罷飯,我突然不可遏制地只想單獨同北極狼泡在一起。我跟爹媽說,去鏡泊湖的幾個伴肯定已經回賓館了,我去陪陪他們,晚上不回來了。

  出了門,北極狼一臉壞笑,幹嗎不在家多呆會兒?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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