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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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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清 舉 一踏進碧海雲天浴場的門廳,王清舉就感到一陣目眩。 太奢華氣派了吧,小縣城還真敢藏這片風水,他想。異常亮敞的大廳內,八根十多米高的雕花白石大圓柱直奔弧形穹頂,穹頂垂下了綴飾無數小水晶球的巨型吊燈,二樓、三樓半圓形的護欄纏以茂盛而掛的常青藤。旋轉而上的臺階是厚實而透明的玻璃做的,每一級階梯上放置著一片栽在青花瓷盆中的花草。除了一個來回拖地的女工,大廳內看不到其它的人。整個廳內彌散出一種雅致、安寧、大派的氣息。 想起路上曾說已多年沒進過大澡堂子了,王清舉臉上有些發燒。是不是該進?他真的猶豫了。他朝前跨出的每一步中都藏著一個退縮的念頭。但他還是一步步地上到了二樓。二樓是一條長而幽暗的甬道,道兩旁是一間間紫檀色房門的包廂。陶月婷在他前面自顧自地走著,立在每間包廂門口的小姐朝她微笑著略略鞠躬問候。這些笑容可掬的小姐們,看上去都在二十歲上下,個頭高挑、皮膚白暫,穿著一色的紅緞印暗花短袖旗袍。「她們不少是你們硤石鄉、魯堤鄉那偏東一帶的呢。」陶月婷忽然掉過頭對他說。 「哦,哦。」王清舉有些局促地應道。 進了207室,掩上門,王清舉從心底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很害怕路經一個包廂時,那扇紫檀色的門會突然打開,出來一個熟人甚至出來了一個頂頭的上司,自已曝光了還不打緊,看到了不該看的,犯了領導的忌諱就太麻煩了。幸虧這一路平安,他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房間並不顯大,有一半讓弧形的落地地玻璃罩著,透過玻璃看,裡面有一個好大的按摩浴缸,還有一座小木屋。陶月婷陷在另一座沙發中,攏攏長髮,斜著眼看他。四目相遇的一刹,王清舉從她的眼底敏感地捕捉到一絲古裡古怪的淺笑。 「喝點吧。」陶月婷從身邊的小冰箱內取出一瓶幹紅、兩個杯子。「這樣吧,你一大杯,我一小杯。」 「呵呵,你可真會討巧。」王清舉說。兩個杯子容量差了十倍也不止。 「喲,我說王鄉長,到了這麼隱秘的地方你還放不開呀。」 陶月婷脫掉了外套,裡面僅穿的貼身低領白羊絨衫,襯出渾實小巧的乳形。王清舉身內燥熱的心猿意馬在奔突。「好,喝吧喝吧。」他說。 他們推杯換盞地一杯杯喝起來。陶月婷勸酒的本事也真是了得,從秦始皇扯到拉魂腔、從克林頓扯到脫毒紅薯,反正沒有她不懂的,沒有她不敢說的。醉得雙頰微酡的陶月婷說:「我喜歡鄉下呢王鄉長,這些年我經常夢見在鄉下戲臺唱戲的情景。」 「為啥呢?沒苦夠?」 「唉苦是苦點,鄉下人心卻是實誠。我唱《鍘美案》,秦香蓮受冤、那個護著她的軍爺自盡時,台下嚎成一片!那可都是真真切切地哭哇,眼泡都哭爛了。陳世美鍘死了,大家都呲著嘴樂啊,就像自個兒親手殺了奸臣佞賊一樣。我在臺上真地是感動得不行,真正的戲曲只能唱給農民聽,他們是聽進了心的。他們盼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要是唱給你這樣的官僚聽,還不是化個輕飄飄的耳邊風呀。」 「呵呵呵。那是,那是。小陶老闆講得深刻。」王清舉笑了起來。 不到兩小時,王清舉一人就稀裡糊塗地灌進了三瓶多幹紅,他暈暈乎乎地起身要摟陶月婷,沒想她一撇身子,非常乾脆俐落地一巴掌就擋開了,連一個照顧對方面子的掩飾動作都沒有。我從來不玩真的,尤其不跟當官的玩真的。王清舉依稀記得她這麼說。 「小唐,進來吧。」陶月婷一邊喊著立在包廂門口的小姐,一邊從衣架上取下外套。王清舉的酒勁,呼呼地就往頭頂直竄,但他感覺到自已的腦袋還醒著,像釘在白壁上的一顆釘子般清晰、鎮定,倒是屋頂、床燈、自已的雙腿開始旋轉,不斷加速地旋轉。腦子醒著,所以他木然地看著陶月婷頭也不回的離去。 真的醒來時,王清舉發現自已一絲不掛地躺在被窩裡,右臂被一雙雪白、肉孰孰的雙手摟得緊緊,五指正擱在她飽蘸蘸的胸脯上。小乳頭像兩隻粉紅的鴿子。那姑娘睡著正沉,鼻中噴著輕微的鼾聲。擰亮床頭燈,已是清晨五點多了。他搖了搖那姑娘。先生醒啦。她迷蒙又動人地一笑。王清舉順手擰了一下她的乳頭,那姑娘激淋一下勾起身子。咯咯笑著。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擺起了龍門陣。 這女孩姓唐,來自四川省一個叫猴魁窪的鄉。照她自個兒的說法,也是個苦出身。家裡有七畝承包田,種水稻和甘藍油菜。她讀到四年級時,家裡窮得扛不住了,又是個丫頭,就輟學,幫父親種地。父親去年被一種叫「三步倒」的毒蛇咬傷,自已忍痛將毒液吮了出來,沒在三步內丟命,卻也毀了一條腿,不能再幹重活。母親年青時,夜間在山上砍柴撞鬼了,一直有點神經病,隔三岔五地要煎中藥吃,否則就會口吐白沫地發瘋癲。有個挺害羞的弟弟,讀小學六年級,考試常常是全校第一,但眼睜睜地也要輟學了。因為實在是學費太貴,七畝地賣稻和菜籽油的錢,扣掉稅和費、化肥農藥和娘買藥的錢,頂多只能夠弟弟讀一個月的功課。她抱著弟弟在牛棚裡痛哭了一夜,就偷跑出來混世了。那年她十七歲,到重慶後揀過垃圾、販過舊服裝、賣給黃碟子。一地青凜的月光。一街刺青的痞子。不能說,說了就想死。離家時身上有七塊錢,九十三天后往家寄了第一筆錢,金額是一百三十四元整,匯款單上注明「用作弟弟學費」。本來身子守得緊,混著混著,知道江湖兇險,自已把處女膜捅破了,叼根香煙在夜間馬路上亂逛。從成都逛到武漢、蕪湖、南京,一路上都有人爭做她的男人,動了刀子,眼見過有人因吃醋,被砍死在迪廳裡,腸子拖了一地。嘻嘻,就這些了。 「你這人真怪,問那麼細作啥?陶姐說你是她的朋友,我才肯告訴你這些呢。」小唐用肥嘟嘟的小手磨蹭著王清舉熾烈的命根子。 「你不能這樣混一輩子吧。」王清舉瞧著她放蕩卻又分明不諳世事的眼神,心裡一緊,就問她。 「操那麼遠的鹹心幹啥!等我弟弟考上大學了,我死著活著,都無所謂了。我現在拼命地攢錢,全寄給他了。」 「還會回農村嗎?」 「死也要留屍在城市裡。農村太苦了,想想鼻子就發酸。」 「村裡的事忘光淨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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