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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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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多,薄新華和王平才散了,一個朝東,一個朝南,一聲回頭見,黑不隆冬的沒影兒了。路燈本來就暗,加上好多讓人砸了的,走夜路就得陪著一萬個小心,路上的「地雷」還多,莫名其妙的橫著一道淺溝,一個墳頭似的土堆,要不就是大敞著口的電纜井、下水道,反正你要不提著心走路,十有八九摔個鼻青臉腫,那算輕的。薄新華騎著車,恨不得比走路還慢,倒不完全因為路,想著心事,眼前晃著大玲那張峻峭的臉,大玲就像一隻被他攥在手裡,隨時要飛的小鳥,他不想她飛走,又怕攥的太緊,傷了她,不得已,給她劃個圈子,讓她飛,但不能太遠,夠不著她不成,用一根無形的繩兒拴著她,她想絞斷這根繩,沒門兒。他不讓大玲考大學,大玲偏要考,他拗不過她。有一天他威脅大玲,說:你上了大學,我會去你們學校嚷嚷,說你跟我睡過。大玲笑著說:也不照鏡子瞅瞅自己,誰信你啊,都得琢磨你是從安定醫院跑出來的,不給你送那去就好事兒。薄新華不說什麼,不說話,不等於認慫。他掐准了時間,央求大玲最後給他一次,用阿司匹林代替避孕藥讓大玲吃了。完事了,薄新華還弄出點眼淚來,難捨難分的,說要是大玲改主意了,再回過頭找他,他照章全收。大玲冷冷地回道:你倒生冷不忌。薄新華裝聽不見,心說:丫頭片子!能的你。 繞過景山北邊,景山東邊尤其背靜,路燈全讓人砸了,黢黑一片。捋著景山東牆是一片丁香叢,一米多高,遠看象排了一大隊人似的,黑乎乎,怪糝的慌。薄新華該朝東邊三眼井胡同拐了,突然聽見丁香叢裡起了一陣「嗷嗷」的哭聲,北京城裡貓多,家養的、野的,一堆一堆的,趕上貓鬧春兒的時候,吱了哇啦,誰都甭想睡覺,所以薄新華以為是鬧貓,沒理會。聽聽,就覺著不對勁,鬧貓是一陣亂叫,然後一通折騰,緊跟著就塌實了;而這個,嗷嗷的讓人心發緊,象刀子似的直插神經,直到雞皮疙瘩出來了,還不算完;聲音忽大忽小,忽近忽遠。薄新華支棱著耳朵,兩手刹著車閘,那條好腿支在地上,聽著。先聽見的卻是自己咚咚的心跳,平常,那顆心老老實實呆在胸腔裡,這時候一個勁想從嗓子眼兒鑽出來,壓都壓不住。又一陣嗷嗷聲傳過來,認定不是貓。鬼!這念頭一閃,薄新華魂都快嚇掉了,倆手一松,腳下給勁,自行車箭一樣出去了。 薄新華受了驚嚇,渾身散了架似的,在床上溜溜躺了三天,整個景山地區都知道,薄新華碰上鬼了,沒人懷疑那是不是鬼,肯定是鬼,有人的地方就有鬼,反過來說,有鬼的地方才有人呢;關鍵是什麼鬼,男鬼還是女鬼,要是冤死鬼麻煩大了,鎖命來了。於翠花消停了,在家裡幹活都輕手輕腳的,只怕丈夫的魂兒跑了。廠子歇工,反正沒幾天就春節了。於翠花一會兒一趟,把聽來的學給薄新華。說是黃鼠狼的最多,也最令人信服。北京老房子本來就鬧黃鼠狼,不是什麼新鮮事,有一種說法聽著邪乎,說崇禎吊死在景山,是他的魂兒在鬧騰。薄新華不以為然,覺著離譜,皇上的魂顯靈,也得找個當官的說話,犯不上找個平頭百姓,還是個跛子。這麼想,神也就緩過來了。眼看到了年根底下,家家戶戶都忙著置辦年貨,薄新華家沒什麼動靜,當家的不發話,拿不出錢,於翠花問丈夫這年到底過不過。薄新華翻翻白眼,說:不在這過了,回老家。薄新華的老家在河北正定,有年頭沒回去了,家裡剩什麼人都說不清。于翠花不樂意,因為於翠花就是地道的北京人,娘家就住白塔寺,老丈杆子開的餡餅鋪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這麼著,回去一趟還稀罕事呢。於翠花賭氣道:要回你回,我才不去呢,薄新華在床上伸個懶腰,說:你愛回不回。晚上,從褲兜裡掏出一張火車票,在於翠花眼前一晃說:我後兒走啊,你找你媽過年吧。于翠花一看跛子做事這麼絕,抱著孩子立碼回了娘家。 大年三十兒一大早,胡同裡已然熱鬧起來,鞭炮不停地響,孩子們把炮仗塞褲兜裡,大人不讓多拿,頂多裝上八九十來個了不起了,今兒都放了,明兒後兒怎麼辦,還有破五呢。孩子多的人家,沒那麼多錢買,最多買一掛小鞭兒,一個孩子分點得了,點炮仗的香也是,比齊了,一撅兩半,給倆孩子,用火鉗子,從火爐子裡夾出個煤球來,點上,等香冒出一股青煙,那就是點著了,交孩子手裡,囑咐一句:仔細著,別燒了衣服。衣服燒壞了還得買,花錢不是。象老二這麼大的,對鋼鞭、小鞭兒、花炮什麼的,沒興趣,他們喜歡放麻雷子,也叫二踢腳,倆響兒,地上一聲,悶點兒,上天那聲炸開了,聽著痛快過癮;不擱地上,用倆手指頭捏著,別攥死了,攥死了就崩手。頭十來天老二就買好了二十個二踢腳,偷偷放自己屋裡了,到三十兒早上,又跑奶奶屋張著手要錢。奶奶裝不知道老二張手幹嗎,老二說:您裝什麼傻呀,這時候要錢能買什麼呀,反正我不買紅小豆、豬大油。要急了,奶奶一抹臉道:就知道要錢就知道要錢,掙錢沒你的事,花錢來了,哪有閒錢買那個,吃喝都顧不過來呢,你看建平,人家就不象你,還比你小。老二說:您不就想說他比我有出息嗎,您直說得了,繞什麼彎子。奶奶不言語了,從衣襟僅裡邊掏出兩塊錢遞給老二,老二說:您也忒摳門了,把建平那份給我得了。逼著奶奶又掏出兩塊錢。老二揣著奶奶剛給的四塊錢出了門,他不想用這四塊錢買炮仗,想再加上自己的十塊錢給吳薔買樣禮物,插隊年底分紅老二分了二十一塊錢,買二踢腳花四塊錢,花一塊錢在隆福寺街買了一隻藍花瓷的蛐蛐罐,王繼勇給了他一隻黑頭,花兩塊四毛錢給奶奶買了六尺布,布票是王繼勇弄來的,老二問是不是偷的,王繼勇讓老二別管那麼多。又花一塊五給建平買了一雙解放鞋,交奶奶手裡,讓奶奶給建平,剩下就是亂花的,或是買了串糖葫蘆,要不就是吃了碗炒肝,記不清了。老二不知道吳薔喜歡什麼,更不知道吳薔能不能接受他送的禮物,老二去找大玲,讓大玲給他當參謀。到大玲家,大玲小姨在屋裡喊,說大玲一大早就出去了。問幹嗎去了,說不知道,又加了一句:人家的事誰能管啊。老二聽出齊玉萍話裡是帶著刺兒的,他琢磨不透,打先大玲和小姨處的不錯,連跛子的事都跟小姨說,小姨還給大玲出主意,說讓大玲逼著跛子離婚,娶她。大玲撇嘴道:嫁也不嫁他呀,世上男人都死絕了是怎麼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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