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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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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回到車間,黃師傅頭一回沉臉,問幹嗎去了。老二說一個鄰居,有點事讓幫著辦。黃師傅說:既是鄰居怎麼不去家裡找,來廠子幹啥,跟師傅都不說實話,三車間的小劉都告訴了,是個酒糟鼻子的人,那種人沒好的,不是地痞就是流氓。接著又說出老二在插隊時候幹的一些壞事,並說在檔案裡都明明白白寫著的,老二進廠的時候,別的師傅都不敢帶老二。最後還是他黃師傅大度,主動跟廠長要了他,還給他在廠長那說了好話,一個孩子能壞到哪去。沒想到這才一個月,老二就原形畢露了。老二先還忍著,聽見說李常青不是地痞就是流氓,心裡還附和:沒錯。可黃師傅越說越離譜,尤其說自己原形畢露,就讓老二沒法忍受了,在學校寫大批判稿,經常用到原形畢露這個詞,都是指隱藏的階級敵人暴露了,那我老二豈不成了階級敵人了。老二打斷黃師傅道:黃師傅,我可是尊敬您,才叫您師傅的,您打聽打聽,我壓根兒尊敬過誰。我不是騙您,那人真是鄰居,找我有事,您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轍。說完就幹活去了,直到下班,師徒倆沒說一句話。往常都是倆人一起騎車出廠門,一個往東,一個向西,今兒不介了,黃師傅找了個理由,去了材料庫,老二一個人走了。進了朝陽門,也不知道怎麼進的,每次過了東嶽廟都有個看車的老頭,坐凳子上啃窩頭,窩頭的眼兒忒大,老二印象特別深,不知怎麼,眨巴眼的工夫,連老頭帶窩頭,全錯過了。回到家也蔫頭耷腦,沒精神。奶奶摸摸老二的頭,不燒啊。讓吃飯,也不多吃,不照往常,兩大碗米飯,就著菜湯兒,一會兒就下去了。問到底出什麼事了,老二說沒事,累了。晚上躺床上,琢磨。老二不想丟這份工作,打算明兒一上班就向黃師傅賠個不是,以後不再犯毛病了,黃師傅人不錯,會原諒他的。第二天剛一上班,黃師傅第一句話就是:昨晚上我一宿沒睡,想清楚了,你還是找別的師傅帶你吧,我拖家帶口的,經不起什麼事情,我也知道你不是壞孩子,可我膽子小,還要請你原諒。不容分說,自己忙活著幹活去了。老二愣了會兒,慢慢的,心裡也就塌實了。見師傅正往模具裡裝料,就走到身後,對師傅說:師傅,我知道您是個本分人,不要我就對了。謝您這一個月帶我,給您鞠躬了。說著,真鞠了個躬。然後轉身走了。老二去廠長辦公室的路上,碰上了小莉,老二笑著說:你看咱倆多有緣啊,回回走碰頭,乾脆給我當老婆得了。小莉臉紅的像雞冠子,呸老二一口,跑了。廠長正看報喝茶,老二沒敲門就進去了,廠長剛要發火,老二說:廠長您別發火,我是來要求您開除我的。廠長看看老二,說:你不用要求我也得開除你,我就知道你不是當工人的料,開除你也是早早晚晚的事。老二成心廠長問:那您說我幹什麼合適?幹什麼合適?廠長把嚼著的一片茶葉,啪一聲吐回到杯子裡,把杯子重新放回到桌上。廠長的茶杯是個罐頭瓶子,外面套了個玻璃絲編的套兒,放在桌上搖搖晃晃,廠長跟老二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杯子,生怕它倒了,等杯子不晃了,廠長接著道:你幹什麼都合適,投機倒把偷雞摸狗強姦搶劫殺人越貨就是別當工人。廠長一下說出這麼多詞,連磕巴兒都不打,老二忍不住樂了,說:沒想到您學問不小。從廠長辦公室出來,整個廠區都忙忙碌碌的,老二覺得心裡很空。回到車間,見黃師傅正忙著開爐子,取軌道墊兒,一個軌道墊卡在模具裡,黃師傅使勁用改錐起,很費勁,老二就想上前幫一把。沒想到黃師傅見老二要幫忙,竟很慌亂,好象老二身上全是病菌,甭說人,就連物件沾上都倒楣似的。一邊自己一個人緊忙活,一邊問老二廠長怎麼說,老二張了張嘴,懶得說話,最後說了一句:改天來辦手續。就走了。 看了看手腕子上那塊梅花牌手錶,正好十點半,想起表還是上班頭一天晚上,奶奶送他的,說是家裡省吃儉用省下的,讓他仔細著用。老二還跟奶奶開玩笑,說:我爸媽給您的外國錢別老存著,長毛兒。老二單手推車,慢吞吞出了廠門,路邊上的流水溝裡淨是垃圾,有的是附近住戶成心倒的,大部分是風刮過來的,女人用過的月經紙最搶眼,有一次王繼勇還為老二多看了一眼胡同垃圾站的月經紙,嘲笑老二,說老二傻逼,放著眼前那麼多女的不看,看那髒東西。老二啐了王繼勇一口吐沫,說:你丫保證就沒看過?老二推車過了馬路,沿著流水溝往朝陽門走。馬路上車不多,十二路無軌電車從老二身邊擦過去,售票員探出頭罵老二:你丫找死啊!老二騙腿騎上車,騎的慢,也不為想心事,沒什麼可想,腦袋空著。自行車沒膏油,鏈條嘎拉嘎拉響,沒走多遠,索性又下來了。快到東嶽廟,看見了平時啃窩頭的老頭兒。還不到飯口兒,老頭兒沒啃窩頭,倆手抄在袖口裡,對著太陽打盹。身上那件軍大衣摞著各式各樣的補丁,袖邊泛著棉花碴兒,沒來得及補,栽絨領子上的大部分栽絨磨光了。老二乾脆把車支在空場上,仰頭,沖著太陽。沒一會兒,老頭對老二說:別站這兒,礙事。說完,接著打盹。沒轍,老二只好走人。進了朝陽門,快到朝內菜市場,人才多起來。老二想逛逛菜市場,就把車推過馬路,存了,交了二分錢存車費,進了菜市場的門。菜市場分前後場,前場的兩側賣糕點,中間賣炒貨,最惹眼的是迎面那一大堆花生,周圍地上滿是花生殼,踩上去,哢嚓哢嚓的,腳底下雖不舒服,心裡高興。老二捏了一個問售貨員:一個副食本能買多少。售貨員是個三十開外的小個兒男人,穿了一件髒了吧唧的藍布大褂,胳膊上的套袖髒的認不出色兒,聽問,拍拍老二肩道:爺們兒,早不要本了,隨便買。老二有點不相信,又問了一遍,小個兒售貨員不耐煩了,說:你耳朵長疔啦,小小年紀耳背。說完忙著給其他人稱東西去了。老二翻兜,找出三塊五毛錢,看了看插在花生堆上的價簽,每斤五毛錢。老二讓小個兒售貨員稱兩斤花生。小個兒樂了,一邊拿稱盤撮花生,一邊說:你還不信是怎麼著。撮完了放稱上稱著,一邊說:買這麼多,留神吃的上火,這天多熱啊。稱完了,用一大張報紙,包了,遞給老二。老二問:不會散哄吧。(散哄,北京話,散開)小個兒說:不會,結實著呢,可勁抖擻都開不了。抱著一大包花生,老二就沒法在往後場逛了,直接出了菜場的門,到存車處取了車,一手扶把,一手抱著那大包花生,一路吹著口哨到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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