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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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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七點多種,王繼勇提著一隻雞找老二。老二奶奶以為是王繼勇給老二弄來的,一邊開了院門,臉上笑成一朵花。說:好不搭殃兒的(北京話,意為沒事),怎麼送只雞呢。王繼勇哼哼哈哈,沒法解釋。老二推開房門走出來,告訴奶奶是弄來給大玲補身子的,一聽這話,奶奶立碼沉了臉,使勁用小腳鑿著地面,回了自己屋。老二沖王繼勇笑,王繼勇說:要知道這樣,弄兩隻了。老二提著雞到了大玲家,一家人正吃晚飯,見老二提著一隻雞來了,都站起身招呼老二一塊吃。老二說吃過了,小姨說再吃點吧。一旁小月道:哪兒還有啊,建軍哥哥,甭聽我媽瞎客氣,鍋裡一個米粒兒都沒了。大傢伙都笑起來,姥姥說:這孩子,竟說實話。從大玲家出來,王繼勇還站胡同裡等老二,見老二出來了,說一塊街上遛遛,反正沒事。老二說沒什麼遛的,還不如找人打打牌。王繼勇問老二想不想看電視。老二說王繼勇做夢呢,現在誰家能有電視,除了那些高幹。王繼勇道:那是原來,現在只要有錢,就能買。讓老二跟他走。出了南剪子巷,往左拐,到了寬街,鑽進一條狹窄的胡同,老二問這是什麼胡同,沒來過。王繼勇說炒豆胡同,路過不少回,就是沒進過,也是才認識一哥們兒,他家是高幹。老二打斷王繼勇:還是高幹吧。王繼勇笑道:真急性子,我話還沒說完呢。他家是高幹,可他不是啊。老二說那有什麼區別。當然有,他家的電視是公家配給的,可他自個兒的,就是他自己花錢買的了。老二問他幹什麼的,掙那麼多錢。王繼勇說:南方做買賣掙的。老二說:你丫就知道南方做買賣,還知道別的嗎。王繼勇啐口唾沫道:傻逼啊,現在誰不知道弄錢,等你丫想過悶兒來(北京話,明白過來),黃瓜菜都涼了。說話兒到了一戶人家門口,老二借著路燈看,兩邊的上馬石很完整,見棱見角的,不像是過去的東西,王繼勇道:後弄來的,原先的讓紅衛兵砸爛,當破石頭運走了,他爸上臺以後,要這個,沒轍,現造一個擺這兒。老二說:你整個一門兒清啊,就你這操行的人,還跟這種家有來往,路子夠野的。說著王繼勇按門鈴,過了大約三分鐘,大門上那扇小門才開了,黑乎乎一個人影兒問找誰。王繼勇說找勝利。人影兒小聲叨咕一句,又是找勝利的,然後躲一旁,讓老二他們進了門。王繼勇帶著老二左拐右轉的,繞過一堆假山石,穿過一道回廊,到了一溜東屋門前,敲門,裡邊問誰,王繼勇說:我,繼勇。裡邊說:進來吧。打開外邊的門,還有一道紗門,推開,老二發現,這是山間打通了的東房,地面是那種帶圖案的花磚鋪的,只在原來的隔斷處,重新抹了水泥;大白刷的牆,愣白愣白的,古銅色的寫字臺靠在窗邊,上面那盞綠玻璃罩,黃銅杆兒的檯燈,散發著水草般蔥蘢的綠色,整個屋子都春意盎然;傢俱簡單,就一張木單人床,鋪著藍格床單,線綈被面的被子沒疊,亂堆在床上還有剛才提到的寫字臺,兩把很舊的印花沙發椅,一張木靠背的印花面的沙發,邊角已經破損了,露出裡邊的棕。南牆是一溜書櫃,裡面排滿了書,透著有學問,跟普通老百姓家不同的是,靠北邊牆根兒,立著一台黑漆的鋼琴,鋼琴的蓋子打開著,放了好多樂譜,琴登上也堆著書。從老二他們進屋,到老二打量屋子,那個叫勝利的,就一直翹著二郎腿,坐在屋當中的一把搖椅上,不停地搖來晃去,手裡拿著一本書亂翻。王繼勇好像很隨便,走到那張破了邊的沙發前,撲哧坐下去,裡邊的彈簧嘎吱一陣響,王繼勇咧著嘴,露著一顆豁牙嘿嘿笑,問吃了沒有。勝利搖著,把手裡的書放肚子上,說:這會兒了,還不吃,不得餓死。然後問老二是誰,王繼勇說朋友。勝利停住搖動,站起身,看了一眼老二,對王繼勇說:你丫怎麼那麼多朋友啊。然後讓老二找地方坐,不用客氣。把手裡的書順便放寫字臺上,老二想看看書名,可書是卷著的,看不見,又見桌上好幾本書都是卷著的,好像都是看了半截兒的,心裡說:這人挺有學問,不知是幹嗎的。正想著,聽王繼勇說:帶老二看看電視,沒看過,今兒有什麼節目。勝利說:不知道,都是我媽他們看。王繼勇問勝利怎麼不看,勝利說沒意思,還不如看小兒書。王繼勇說,那不比小兒書好看,能動換啊。勝利說,螞蟻大點,費眼睛。王繼勇突然想起來似的,問勝利看眼睛沒有。勝利說看了,青光眼,大夫說了,早晚得瞎。王繼勇笑道:你也忒蠍虎了,哪就瞎了,才多大點歲數。勝利說:不跟你廢話了,帶你朋友到老太太那看電視吧。 老二跟著王繼勇到了北屋的廊簷下,扯著脖子喊:大姨!我是繼勇,帶個朋友看電視。屋裡黑乎乎的,王繼勇話音兒剛落,裡邊搭腔:是繼勇啊,進來吧。老二跟著王繼勇進了屋,一眼看見了靠北牆根放著的,一個亮晶晶的小方匣子,裡邊有人走動,想必那就是電視了,老二這麼想著,目不轉睛地看著,王繼勇用手捅老二,讓他跟老太太打個招呼,老二這才看清楚沙發上坐著好幾個人,借著電視的亮兒,老二看見離電視坐的最近的,是位七十來歲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忙打招呼道:大姨,擾您老人家了。老太太笑著說:這孩子嘴好使,找地方坐吧。然後扭過頭接著看電視。電視裡正唱京劇,《智取威虎山》,楊子榮打虎上山一段,好幾個人跟著哼,老太太就說:聽你們的還是聽人家的,趕明兒個咱們家也開個場子,唱戲,誰不唱都不行。有人說:這不是過去的堂會嗎,您這可是四舊啊。老太太說:什麼四舊啊,要是說起來,世上的東西沒新的,全是舊的,連我這大活人都是舊的。大家都笑了。老二和王繼勇插不上嘴,就站起來對老太太說:您看著吧,我們找勝利玩去。老太太說:再看會吧。客氣話兒,王繼勇說改天吧。出了北屋,老二跟王繼勇說:電視就這樣啊。王繼勇說:是啊,不過他們家的電視不是現在的,人家是高幹,是配給的,明兒上刮刀兒家,是新買的,還帶色兒呢,比這好看多了。老二問刮刀兒哪來的錢,王繼勇說:投機倒把唄。老二問:你不是也跟著他幹嗎,你怎麼沒掙著錢。王繼勇氣不忿兒道:你怎麼知道我沒掙著錢。到了勝利的屋門口,門開著,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戴眼鏡的男的,知道勝利來了客人,王繼勇對勝利說:那你先忙著吧,回頭再找你玩。勝利卻說:你們坐你們的,我們聊我們的,不礙事。說完,勝利就跟戴眼鏡的男的接著說話,老二和王繼勇站了一會兒,就聽那眼鏡男人道:你怎麼好幾天沒去學校了,失戀了吧。勝利說:去你的,你才失戀呢,雪兒不理你了吧。眼鏡男人說:雪兒怎麼會不理我呢,除非她的心停止跳動。勝利嘴裡「嘖嘖」著,說別泛酸了,受不了。眼鏡男人道:這是雪兒親口對我說的,嫉妒吧。 跨出勝利家大門檻兒,來到胡同裡,老二問王繼勇怎麼認識這家人的,這種人家一般不跟人來往。王繼勇道:誰說不是呢,可他們跟我來往,你看見了,就連他們家老太太,都稀罕我(北京話,喜歡、心疼)。老二逗王繼勇:你丫是不是把腰子賣給人家了,要不怎麼會對你這樣。王繼勇說:別逗了,統共倆腰子,半拉都不能少,還指著它樂呢。到了,也沒告老二,自己怎麼跟那家人認識的,用老二的話說:就這操行,喜歡賣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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