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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鈴月漫無目的地在老虎機群裡慢慢穿行,她看到一排排坐在老虎機前的人在不知疲倦地跟那些鋼鐵機器耗著自己的時間、體力和金錢。他們都是跟她一樣抱有幻想的人嗎?

  她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每按一次老虎機之前,都要用手掌輕輕地撫摸一下螢幕,是不是希望自己的願望會被冰冷的機器所感應?有人說開打老虎機前,用一枚硬幣敲機器三下,便可以給自己帶來好運,想到這,鈴月不禁咧咧嘴苦笑了一下。賭徒那可憐的幼稚和虔誠,真是令人感到無限的悲哀。

  一台ATM自動取款機赫然立在旁邊,鈴月想起她那張銀行卡上,還有她這幾個月積攢下來的一千多塊錢,想到馬上就要面臨著失業,這一千多塊錢,只夠付兩個月房租,她的心一下子焦躁起來。

  要不要取出來,賭一把百家樂?如果能贏,就可以變成兩千,節約一點兒,起碼還可以維持兩個月的生活。可萬一要是輸了呢?鈴月不禁一陣後怕,冷不丁打了個冷顫。她在那台取款機邊上繞來繞去,半晌過後,仍舉棋不定。

  算了,還是別賭了,今天運氣是背到家了。她對自己說。可是,輸掉四萬多塊呀,她不甘心。此時此刻,她那麻木的感覺開始復蘇,她的心臟陣陣收縮,發出揪心的疼痛。那些五顏六色的籌碼已經不屬於她了,那些嶄新翠綠的美元已經沒有了,她銀行的戶頭裡已經空空蕩蕩,她得苦幹兩年才能賺到的錢,已經被她輕易地、無比愚蠢地拋掉。

  想到平時怕貴,不捨得輕易去餐廳吃飯,天天在家吃泡面的日子;想到為了省錢,連過了期的面霜也捨不得扔掉的時候;想到幾次生病也不去看醫生因為醫藥費太高;想到幾年了自己都沒買兩件像樣的衣服;想到因為路費太貴,已經三年沒回國看望父母而聽任他們思念成疾……而自己,卻把這厚重的一件件往事,化成沒有價值的羽毛,輕飄飄地飛走,轉瞬間不見了蹤影。所有的一切付之東流。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可憐蟲!」鈴月的心在痛苦地抽搐,她無比憎恨自己,她掐自己的手臂直到滲出血點,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疼痛,一瞬間,她真想殺死自己算了。陳峰是對的,他離開了自己,免得忍受這些煎熬,一個可悲的、運氣不好的賭徒,她(他)還能有什麼未來?!

  鈴月步履沉重地走向停車場,恍惚中,她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完全記不起自己的車停在哪裡了。現在的她只想早些回家,回到她那小小的公寓裡,放一缸熱水,把自己那疲憊不堪的軀體淹沒在熱水中。她思念那蒸氣騰騰的熱水浴,那溫暖的水波會撫慰她的痛苦,讓她變回一個純潔的嬰孩,忘卻傷痛,忘卻賭場,忘卻一切……

  她就那樣上上下下滿世界地尋找她的車,從三樓爬到八樓,再從八樓尋到三樓,她的車似乎消失在車海裡了,她看到很多灰色的道奇,但等驚喜地跑過去一看,卻都不是她那輛。她又急又氣又累,心想我連家也回不去了。以前常有的那種漂泊感油然而生。使她悲從中來,淚水無聲地順著她的面頰流淌下來。

  「Madam,lookslikeyougotlost,doyouneedhelp?」(女士,你看起來迷路了,需要幫忙嗎?)

  循聲望去,鈴月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英俊的臉在關切地望著她。

  「你……怎麼是你?你是……凱?MyGod!……(我的上帝!)」當鈴月認出對她說話的人,正是那天在WYNN酒店發牌的凱的時候,驚奇使她一下子忘記了悲傷。她像個天真的娃娃一樣,臉上掛著淚珠,卻睜著驚訝的大眼睛呆呆地望著凱。

  凱今天穿了一件淺色的茄克,看起來越發英氣勃勃。上次跟南茜一起在WYNN酒店賭的時候,凱離開賭桌前那瀟灑的一回首,至今還令鈴月記憶猶新,只是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再次相逢。

  「天啊,你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一張熟悉的臉,孤苦伶仃的感覺頓時消散。

  「今天我休息,就去百樂宮試試運氣,小贏一點兒就收手了,正發愁剩下的時間如何打發呢。沒想到在這裡看到你,你在等人嗎?」凱也認出了鈴月,他愉快地微笑著。

  「我,我的車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著。」鈴月沮喪地說。

  「被人偷走了?還是你忘記停在哪裡?」

  「我忘了……」鈴月美麗的眼睛撲閃撲閃,一副無辜受委屈的表情,令凱的心裡憐惜頓生,「真像個小女孩,找不到車就哭。」這麼想著,他覺得鈴月實在是太可愛了。

  「別著急,我去叫警衛來幫你找,你有紙筆沒有?把車牌型號寫給我。」

  寫完,凱就拿著紙條去找來了警衛,警衛開著工作車挨層尋找,過了大約十幾分鐘,鈴月的車終於被找出來了。

  凱陪鈴月去到她的車前,看著鈴月彎身進到車裡,搖下車窗。凱用一隻胳膊靠在車門,微笑地望著鈴月,不說話。

  鈴月不禁臉紅心跳,她嚅嚅地說:

  「凱,謝謝你了。你不知道,遇見你的時候,我的心情究竟有多糟糕,我輸了好多錢,可以說是全部的錢。唉……」鈴月的心情又黯淡了。

  凱用一種深沉的目光看著鈴月,慢慢地說:

  「我怎麼看,都看不出來你是個善賭的人,你有Passion(熱情),比較情緒化,女人一般都比較情緒化,這就是為什麼,世界上最好的撲克玩家裡,很少有女人。我總覺得,女人的世界應該是很豐富多彩的,為什麼偏偏要去涉足於賭呢,賭博是屬於男人的遊戲。」

  凱停頓了一下,發現鈴月的臉色十分蒼白,她勉強想擠出些微笑,但是沒成功。

  凱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說道:

  「賭的人,更需要有一副超越常人的平常心。心胸寬廣,不計得失,求的是賭博的精髓。賭博的精髓是什麼?是怡情,而不是令自己從精神到肉體都被打垮。既然賭了,勝敗就在所難免,想開些。賭博其實不光是賭運氣,更是賭耐性和韌性,能令王者為王,寇者為寇,簡單地說,就是使一個真正有素質的人,被磨煉得更強,而弱者,則容易將本身的弱點拔出,直至自我毀滅。這些年來,我輸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一個人如果不能戰勝自己,他決無可能戰勝賭場,最終只能充當賭博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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