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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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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父母站在校外的小飯館前說話,敏感地察覺到母親的欣喜中掩飾著不安。一番關切之後,父親終於說明來意,希望她去見見那個醫生的兒子。他們已經見過了,雖然有一點小小的遺憾,總體來說還是相當滿意。父親指著不遠處停在一個很不顯眼角落裡的一輛小麵包車說,他們想請她一家三口一起吃個飯,因為怕影響她,所以在車上等,由此可見,男方的誠意還是很明顯的。她心裡生著悶氣,不由自主地往車那邊瞧了一眼,如針芒在背。隔著那樣遠,車裡的人無論怎樣也看不清的,她的倔勁又上來了。她說,中午老師有輔導,抓得很緊,根本沒時間陪別人吃飯,再說,她也不願意。說完,她一扭頭丟下他們走了。 父親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從容不迫地向那輛麵包車走去。母親一步不拉地跟在父親身後。 她一邊走一邊心裡懷著惱恨,思想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下子又湧出來,攪得她心神不寧。她覺得自己就是一塊被擱在砧板上的肉,別人想怎樣剁,想怎樣切,完全由不得自己。她去不去吃那餐飯,男方並不會在意,他們的目的就是來看看人。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她被人當作動物一樣觀看和挑選,而她居然避不開,乖乖地鑽進打好結的圈套。她能夠怎樣做呢,看樣子,父親是鐵了心要讓她嫁,母親性格軟弱,動不動就抓著她哭鬧,甚至以死相逼。她覺得她的父母與不相干的外人合了夥來欺騙她,要趕她出去,多少令她心寒。她到底卻又恨不起來,畢竟能夠繼續讀書,完全依賴著父母本來就拮据的經濟支持。 她懷著一種很複雜的心理,拿著媒人留下來的地址,偷偷跑去醫生的診所。她不敢走近,怕被認出,只好躲在診所對面的一家粉店裡,坐在很不起眼的角落裡吃了一碗粉。那碗粉她吃了足足半個小時,惹得老闆娘總是向她投來極不友善的目光。 回宿舍後,她用被子蒙住臉偷偷哭了一場,但淚水挽不回即將到來的淒慘命運,她還滿懷著少女的所有浪漫情懷。醫生的兒子長相不錯,戴眼鏡,斯斯文文,她看見他從診所裡面出來,上半個身子一晃一晃,這時才明白父親所說的小小的遺憾就是指他那條有殘疾的腿。何止是小小的遺憾,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耗,令她的自尊心再也無處可放,她不得不開始認真考慮曾經許給父親的諾言。然而,沒有人告訴她,父親已經與男方達成協議,親事已經定了下來,先等她完成高考。高考過後,假期馬上辦婚事。萬一考上了大學(在她父親和其他人心中,這種萬一構不成障礙,不過是為了安撫她一下而已),先訂婚,年底結婚,男方願意負擔她的所有大學費用。這一切都是在她背後安排得妥妥貼貼,她倒是落得清靜,像個局外人,唯一用得到的場合,就是結婚的時候借用一下她的身體。 她的成績歷來是很優秀的,尤其她又抱著背水一戰的決心,發誓要拋棄她母親那樣的生活,因此她的所有老師都認為她離大學只有半步之遙,剩下的半步就是看她在考場上是否能正常發揮。而在短短的一個月之內,幾次很普通的測驗,她交上去的答案出人意料地幾乎全軍覆沒。這不能不引人疑惑,最想弄清楚其中隱情的人是一名政治老師,也是她的班主任。 於是,處於絕望之地的少女與伸出援助之手的政治老師,自然而然地展開一段故事。單純的少女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獻給她認為關心她的人,被給予的人毫不臉紅地接受她的饋贈。 花子喝醉酒之後說出的這個秘密,在她醒後思維清晰的第二天,經過我進一步的詢問,終於明白了事情的真實性。我們都不清楚應該怎樣去對待花子在這種關係中所承擔的角色,顯得手足無措。那是對一個「愛「字都羞於啟口的年代,在今天這個濫情時代裡,那好比回到遠古神話裡的洪荒時期。可事實是,花子當時扮演了一個情人的角色,並且是一個秘密的情人。 政治老師有正式女友,是另一所學校的老師。那是一個身材豐滿打扮時髦的女孩,有一頭閃著光澤的長髮,紮成高高的馬尾。每個週末女孩來學校看他,吃過晚飯後,她挽著她的手臂,邁著閒散的步子在校園裡散步,或者去梅城唯一一家電影院看電影。在他們身後,只要稍稍回一下頭,就可以看到站在教學樓三樓走廊上的花子,失魂落魄,目光緊緊尾隨著他們的身影。他從未回頭。 花子發現那個女孩之前,已經淪為政治老師的情人。女孩在她之前存在,他們是大學戀人。在那之後,一天傍晚,花子特意讓我陪她躲在學校的小花園裡,指給我看從教師宿舍那邊走過來的一個女孩。這時候的花子,雖然笑著,神情卻有了些癡呆氣,我開始明白她為什麼常常莫名其妙地長時間發呆。她笑著對我說,你看她長得那麼好看,我哪裡都比不過她。 這個複雜的愛情事件,對我和蘇銘來說相當棘手。我們都曾小心翼翼試圖觸摸到愛情的腳趾,並沒有愛的經驗,更不知道如何放棄愛。我初學騎自行車時,曾經連人帶車一齊摔進水渠裡,膝蓋被築渠的石頭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血從裡面不斷冒出來,我躺在水溝裡因為害怕而大哭,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只能以這種痛的感覺去體會花子所感受到的傷害,並且相信那種痛比我所體會到的更甚於好幾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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