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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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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趿著一雙拖鞋「叭嗒、叭嗒」閒逛的懶漢,一天一天過去,轉眼過了春節。羅蘭很認真地對我說,她想去省城。我說很好,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抓住我的手說,這次是真的。她的眼神使我相信了她的話。那我們怎麼辦?她說,要不我們馬上結婚,結了婚我先過去,你再想辦法調,調不過去就乾脆也辦個停薪留職。這怎麼可能,梅城僧多粥少,所有的正式單位,每個座位後面排著大隊想進來的人,何況我在工作上的發展前景很可觀。我說,調到省城不現實,你再考慮考慮。羅蘭很失望地搖頭,我們都沒有權利讓對方放棄自己,要不……她遲疑著沒說出後面的話。她不說,我自然不會說出來。我們倆的感情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已經走了九年時間,明知前面沒有出路,但是轉不轉身同樣不容易。 那一天,已經過完春節,整個縣城似乎還未從千禧年的喜慶中清醒過來,到處都飄著紅色的彩帶,紅色的鞭炮屑在風裡停停走走,低低地擦著地面旋轉遊蕩。羅蘭穿著一套過節的粉色唐裝,外面罩一件灰色昵大衣。我身上的藏青色西裝,是羅蘭送給我的春節禮物。出門的時候,羅蘭執意讓我圍上一條純白色的羊毛圍巾,也是她送給我的。她說這樣我看起來,至少年輕了十歲。我心想,我有那麼老嗎? 也許是剛過完年結婚的人少,我和羅蘭的體檢不到半個小時就全部做完了,只要回家拿那些結婚所需的材料到民政局,就可以換到一張紅色的雙人護照。我幾乎將家裡和辦公室翻了個底朝天,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些早就蓋滿了印章的紙,它們神秘地從我的生活裡消失了。書籍和不需要的紙滿屋子都是,結婚證件照就擺在寫字臺上,羅蘭拿起那張紅色背景的照片,指著那上面的我說,你看你,笑的時候一點都不自然,一點都不像你。她的表情很古怪,笑容也很彆扭。我從一大片狼籍裡抬頭望著她,像看著一個行為怪異的精神病患者,我自己同樣也是精神病患者。胃部一陣陣地痙攣。 蘇銘的話通過一個碩大的擴音器,在我耳邊轟鳴。他笑著說,沒有例外,你和羅蘭的感情同樣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我感到渺小和脆弱,心裡卻異常平靜,空空蕩蕩。 紅色照片上,我看見自己的臉被紅色金絲絨布吸附著向那未知的深處拉進去,而羅蘭卻傾斜著身子,似乎有坐得太久想逃出來卻不能的痛苦。 羅蘭沒有去省城,她去了廣東地方電視臺做節目主持人,主持一個新的娛樂節目。半年後,她從廣東去湖北,在一個全國知名的文化欄目做編導。她住在一套簡單裝修過的小房子裡,電話、彩電、音響、冰箱、洗衣機一應俱全。她說是熟人介紹的房子,房主在國外,需要有人替他照看房子,所以租金已經很便宜。 我躺在她租來的床上,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我說,還是去我住的賓館吧。羅蘭站在床邊,只穿著內褲和襯衣。我說,你別這樣瞧著我。她溫柔地笑,你是不是覺得有陌生感?同時她兩隻手伸到後背,費力夠到衣服上的拉鍊,一邊說,我也有這種感覺……她忽然地小聲罵了一句粗話。拉鍊似乎卡住了。我側過身去幫她,扯著拉鍊搭扣,想盡力為她解除武裝。她動作配合著解嘲地說,這該死的衣服,買得太貴,扔掉又不捨得,並且我偏偏喜歡這款式。我說,你可以去商店裡修一修拉鍊。她說,難得去費那時間。拉鍊終於被我弄開了,衣服也掛破了一個小洞。我說,給你買件新的吧。她認真地對我說,謝謝你,不過沒有必要。 她似乎瘦了,身體的弧線更加誇張。 我指著深紅色的窗簾說,我總覺得有人在偷看,這房子裡面沒有安裝針孔攝像頭吧。羅蘭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用手支著頭,若有所思地審視我的臉,一會兒,頭枕著我的臂輕柔地說,我說一句話,你不要生氣——我覺得你有輕微的性心理障礙,因為你不會享受肉體。 我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我是個沒有情調的男人。 她說,在性方面,女人比男人要求得更多,她希望男人欣賞她的身體,保持對它的激情。一個女人的身體,如果沒有被男人吻遍每一寸地方,就像一塊肥沃的土地沒有得到充分的耕種,那是她終生的遺憾。大部分中國男人,都不知道怎樣善待女人的肉體。你看我們在一起,不像情人,而像一對老夫妻,看不到一點激情。 她整個晚上都放同一張音樂碟,德國作曲家瓦格納的歌劇作品。我不懂得欣賞,也無意拒絕那種始終無法融入我內心的聲音,她在那種陌生的音樂裡除了談她的新工作,還談起她新結識的男性,以及她與他們的約會。 她問我,你一點都不嫉妒? 我冷冷地說,嫉妒,我甚至認為你有點無恥。 她愉快地笑,這說明你還愛我。 我說,也許,如果這也可以叫做愛的話。我準備今年結婚。 她一點都不驚訝,仍然笑著說,新娘一定不能比我差,否則,我很沒面子。見我不吭聲,她繼續說,我們兩個人,相處十年,也許命中註定不能結為夫妻,也不夠做情人,只能做知己。你看這樣,不也非常好。 我在沉重的睡意裡看著熟悉的羅蘭離我遠去,她溫熱的手蓋在我的眼睛上。我渴望入睡,離開那陌生的夜晚那座陌生的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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