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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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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蠟叫她,月長忽地坐起,亂髮在腦後散開,眼皮和顴骨活像沾了胭脂。 月長時斷時續、慢悠悠地說著話,很久,蜜蠟終於從那夢囈般的語言中分離出了原因:月長家托人捎來土產,同時看似說者無意地帶來勒子娶親的消息,新媳婦是他幫工磚窯老闆家的閨女。 蜜蠟感到疲勞厭倦,連張口安慰的心思也不願動——安慰也是徒勞。月長混亂的叨念裡,蜜蠟昏昏地睡去,夜半不知不覺清醒,有水滴在額上,冷森森的,眼前竟是月長白亮的臉,蜜蠟尖叫一聲起身,揩去月長的淚,生氣又心疼:「我明天就走了,不然你跟我回學校吧?」月長搖頭,茫然地說:「我睡不著。我想睡。我睡不著。」 ——月長情緒緊張地要瘋掉了。蜜蠟沉吟幾遍,抓過月長的手放到月長兩腿間:「你試過麼?」月長連連搖頭,把手拿出來,蜜蠟又給她放回去:「你聽我說。這不髒,能幫你放鬆的,我也有的。你躺回床上去,一會兒就睡著了。」蜜蠟給她套上拖鞋,推她躺平,月長木訥地聽話。蜜蠟給她蓋好,挨她躺下,輕輕拍著月長。床鋪輕輕響了一聲,蜜蠟感覺被單下的月長向上微弓了身體,一會兒,月長的呼吸成了睡熟的頻率,沉穩綿長。 蜜蠟回自己床上,想探身體,最後卻沒有——今晚我還是清醒好些。 窗外一個青白殘缺的月亮,窗裡呼吸深沉得像墮入了洞子。已經夏天,蜜蠟打了寒戰:月長一個失戀,把周圍都變成墓穴一樣了。 「月長,我有事情,不得不回去學校那邊。雖然替你難過,但是還不至於擔心你:相處了這麼久,我知道內裡的你比外在的你韌得多,你會好起來,對嗎月長? 「月長,你給我講你的事情,我覺得真美。如果不是活生生的你在我身邊,幾乎不能相信這種田園式的兒女之情會存在。畢竟桃源是脆弱的,夢都會醒來。我媽媽說戀愛最傷人,咱們都是十幾歲,對愛情的憧憬差不多是生活最重要的部分,會受到傷害的事情,根本沒辦法避免。你只能想,每個人都有他/她的傷心,遺憾是深深刻下的,不可能彌補,只能放他走。 「月長,寫下這些話的同時,我就在笑自己的無憑無據:這些太簡單,誰都懂,卻沒有人做得到,沒有人超脫出去。有你,有我。別人的安慰不會有用,只能自己慢慢好。儘管這樣,我還是留信給你,因為咱們是好朋友,希望你好受一點。」 蜜蠟把信壓在月長枕邊,月長睡得還熟。 金髮晶被面孔冰涼的護士領進手術室,門很快關上了。蜜蠟只看到一對金屬架子,她猜到是放腿的。 蜜蠟坐下來,肩胛頂住堅硬的椅背,儘量不去想金髮晶在那對擱架後面叉開腿的樣子。 另一扇門打開了,一個姑娘被護士推出來,輪椅一側樹著吊瓶。姑娘蒼白的顏色仿佛一個符號,蜜蠟忽然覺得疼痛冰冷,她低下頭,不敢再看四周。 一個男人走到蜜蠟身旁,溫聲問道:「你是自己來的還是陪朋友?」 ——打從紫晶洞的房間退出,三天裡密麻麻發生了太多事。發現羅硨磲和碧璽的事、接回醉酒的金髮晶、機緣巧合地和維特魯威人通話、和碧璽談話和羅硨磲分手、見了武彬見了東菱又差點見了舒俱徠、月長失戀金髮晶墮胎——這三天是蜜蠟有生以來最長的三天。 三天過去,蜜蠟邂逅歐泊,她的第一個名副其實的男人。 歐泊把他的蜜蠟引向未知的人生,數年後,蜜蠟說:「我是20歲的寡婦。」這是,為了愛人歐泊。 歐泊走的那天,是好得不尋常的天氣:一年裡,總有把絕好天氣給人用的時候,晴一分嫌熱陰一分怕冷,沒有多餘的雨水漚了雲彩,也不怕乾燥到揚了浮塵,空氣有燦燦的陽光,土地是澀澀的草氣,光照,聲響,顏色,都不許你鬱鬱結,心上有一點兒陰沉都不准的——就這樣好的天氣。只是短。珍稀得像姑娘家十幾歲的那幾年——歐泊走的那天,就是這樣好天氣。之後無數次,在蜜蠟回憶,那方天,那抹太陽,那幾流雲,都是藍得金得白得刺痛:好是好啊,可短得讓人絕望。像歐泊在的日子。 是仲春,蜜蠟放學,傍晚斜斜光照著飛回家找歐泊,手裡攥一大串糖葫蘆,是冷季尾巴上最後一茬了,透透亮亮圓圓紅紅,可人疼的,特買回去給歐泊看。蜜蠟憶著,那段回家的路,格外長又分外短,居然錯覺是童年,又居然錯覺是有父親的,在家等著她,小姑娘蜜蠟,擎了好東西回來邀功,那裡張開了臂膀,一個寬大厚實懷抱等著她。 …… 卻沒有,只有粘粘的,是糖葫蘆化掉膩在手上,再不死不活蹭上臉,發,衣服。 蜜蠟根本記不得自己怎樣去到醫院——那一家吞了歐泊進去再不給她還回來的醫院——一路上她只知道死抓住糖葫蘆,捏碎了山楂果兒,攥化了冰糖稀兒,耳裡腦裡滿是自己在叨念,「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歐泊不會突然沒有了不會突然不在的」。卻明明有金髮晶在電話裡啞諳到異常的宣告:「蠟蠟,你冷靜點兒啊聽我說,你現在打輛車到**醫院來,我在這兒呢,歐泊也在……你先別問這麼多,來了就清楚了。」這是宣告,一出口就給極不祥的預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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