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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蜜蠟坐在公車一角,眼裡被滑過窗外的城市夜色晃著,光光暗暗的。一下感覺累了,彎腰去揉腳趾,低頭時瞟到領口下若隱若現,忍不住哧兒樂了,想起白天那個尷尬的他。

  他一開始注意到她,就給蜜蠟察覺了——女人在捕捉青睞者上,天賦都是超人的。已半年了,他就那麼隨著她,不遠不近,不緊不慢,人群中投來的一直是尋找的眼神,找到了就不挪開。

  蜜蠟不討厭他:蜜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因為他和歐泊的相像——這個男人,像歐泊的。他第一次出現眼前,蜜蠟一見便吃一大驚,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裡見過的,何等眼熟!」之後再想,原是像歐泊的:說不出是哪裡,只是像。蜜蠟胸中便有了酸澀的悶痛,也不知是該躲了他,還是該捉住他。

  此時慢慢想來,金髮晶成百上千回拿來勸她的話又浮起:「你的日子還得照過吧!歐泊死都死了,你還真跟著他去啊,傻子!」

  他叫——

  天河?

  蜜蠟還要把心事想下去,思想的路卻被一通電話打斷,接起,舒俱徠劈頭闖進來,只說一句就掛了:「蠟蠟來一趟,你姐姐出了點兒事兒。」

  「出了點兒事兒」,話這麼說,可舒俱徠的氣息不勻,好像因為情緒和奔跑在顫抖,蜜蠟心底抖抖寒了一下,匆匆攔輛車鑽進去。

  穿過大半個城市,到他們學校時已是午夜,舒俱徠守在東菱寢室樓下,一反常態地沒有歪著嘴角,他上前拽住蜜蠟:「太晚了我進不去!你姐不下樓!她哭!」他亂得說不清,用力甩口氣,又說,「你姐丟了兩晚上了,剛回來,接電話又什麼都不說,就是個哭!這也忒奇怪了!」

  燈早已熄了,一個女孩子睡眼惺忪地給蜜蠟開了門,蜜蠟朝東菱的鋪位摸去,女孩子們沉熟均勻的氣息中,是東菱輕輕的抽泣聲,她挺挺躺著,眼睛亮亮睜著,不理蜜蠟叫姐姐。

  「姐?你怎麼了?是不是吵架了,他在樓下等著,臉色都不好了。舒俱徠他——」

  這「舒俱徠」顯然刺激了東菱,她突然起身下床,拉著蜜蠟往外面水房去,抱住她,又哭了。蜜蠟去掏電話:「舒俱徠肯定欺負你了,我問他。」東菱不讓,蜜蠟看她臉上髒了一塊,揩時卻不掉,再仔細瞧,竟是大大一片淤青,心底咯噔沉了下:「姐,出什麼事兒了?」

  東菱把下頦兒放在蜜蠟肩側,用一種很輕很慢的聲音說:「我遇見流氓了。」

  「姐!你——」

  東菱沒說話了,只重重點了點頭。她沒出聲,蜜蠟卻感到有冰涼的淚水大顆大顆垂落,她懵了,機械地環住姐姐,一下下拍著,思緒不知所措地混亂,同時竭力抑制恐懼的上漲,因為她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得知歐泊死訊那個黃昏的絕望。

  舒俱徠打來的電話蜜蠟摁掉了四回,第五次才勉強穩了精神接起:「是大姨家出了些事情,不要緊的,你先回吧。」舒俱徠似乎覺察了蜜蠟聲音中掩飾不住的顫抖,遲疑了下,還是掛了。

  理智漸漸恢復,蜜蠟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

  歐泊習慣夜裡寫稿子,彎彎一柄燈光,照出個扁扁的亮處,抱團毯子倚在腳邊的是蜜蠟。

  歐泊工作時蜜蠟會在隔壁房間,但歐泊的平房小院沒有供暖,冬天裡歐泊要把電暖氣安排在蜜蠟那裡,蜜蠟索性抱了毯子過來,放了取暖在歐泊腳畔,排幾個墊子,就斜靠在歐泊椅腳旁,每天頂個巨大的耳機,安安靜靜看碟。

  歐泊會寫很久,常常是蜜蠟要換第三張四張時,歐泊才長個懶腰,掌心罩住她頂發狠狠揉搓幾下:「小東西。餓嗎?」蜜蠟點頭時就去準備簡單的吃食,歐泊活動著脖子走出去,蜜蠟就脫了耳機,聽隨他來的聲響:嗶剝的爆油聲中,歐泊偶爾要問一句的。

  「——蠟蠟雞蛋要鹽的,還是糖的?」

  這樣日子過了很久。那時日劇風行,蜜蠟幾乎把所有歐泊能找來的日劇都看了一遍。

  有一句臺詞,是以後蜜蠟總想起的:「有一種傷痕,看不見,可存在著,就像白晝的月亮。」蜜蠟覺著這是說歐泊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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