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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板材眼鏡十分得意,叫嚷工作需求,要了單人化妝間,並自作體貼地搬運起來。正當又忙又喜的時候,卻被女主角迎頭一盆冰水潑到腳底板。

  蜜蠟叫了板材眼鏡,關起門辯了兩小時,開門來就離開了,留下他氣得亂顫。

  化妝間,不要,照原樣搬回去;項目,也推辭了。聰明伶俐的女孩子,執拗起來,著實氣人。合同拿來在眼前,任怎樣勸和威嚇,就是不簽。

  這之中,蜜蠟著實猶豫了一下子的。又遍遍尋思相商的人,在臨近下班的黃昏,躑躅著找到托帕那裡,托帕卻不說話,等蜜蠟的主意。

  蜜蠟講給自己似的,慢慢說出一番道理。

  在這人世周遭裡,必定有一種原則,我們走著,愛著,活著,能不能舒服自然,就看它。心裡念念,腦裡想想,簡單的;事到臨頭會怎樣,又是另一種了。我平日討厭的,就是這一行的烏七八糟,輪到我自己,又怎樣呢?況且,和羅硨磲涉及交易一干的事,是真的不想。

  蜜蠟眼睛問著托帕,他簡單地答:「其實你已經拿好主意啦。做事都是有得有失的,需要的是計算,得的多就做,失的多就不做。這是我的原則,簡單實用吧?」

  臨走,托帕又叫她:「蠟蠟,你有難處就說話。別的我沒把握,經濟上——」蜜蠟不說,笑著搖頭,托帕也笑了:「作為女孩子,有時候你還真挺迂腐的。」

  這一回的拒絕,也讓蜜蠟終於可以心懷坦實地面對羅硨磲了。

  再見羅硨磲,不是相識的感覺。

  眼神裡內容依舊,成長的羅硨磲卻全然一個陌生的男人了。

  他的話仍是少,卻不是羞退的靦腆,而是刻意的收斂;身處蜜蠟眼下,那種曾經是本能的慌亂也消退得不落痕跡。蜜蠟好感現在這個淡定從容的羅硨磲,又為隨變化推移而來的距離感惋惜著,心情都有些模糊。

  蜜蠟好奇的是羅硨磲的不好奇。他不掩飾對她的熱切,卻一句不問她的往事;他直截地說對她的欣賞,卻根本不提「你比以前……」一類重逢的字;他細細地看她的眼,發,身段,卻不帶有絲毫回憶的表情。

  他們慢慢吃著邂逅後的第一餐,咀嚼每一種調味,緩緩走過一整晚。羅硨磲用無數個短句為蜜蠟描述他的這幾年——

  「後來家裡又給我找了個學校」。

  「見不到你我就走了,離開咱們學校了」。

  「讀書一直有點兒費勁呢」。

  「我現在學的是是國際貿易」。

  「我還沒畢業,不過快啦」。

  「我不喜歡,可必須要做啊,責任吧」。

  「老爺子說讓我先跟著前輩學學」。

  ——就這樣,一道想,一道說,斷續中,羅硨磲的過往蜜蠟全明白了,蜜蠟的事卻什麼都沒說。羅硨磲不問,連「我知道你不想說」這麼一句都沒有,甚至剛發生的、他給的機會蜜蠟不要是為什麼,也不提。羅硨磲的一言一行,一舉一止,神似一見鍾情了蜜蠟,根本不是久別相見。蜜蠟感激他行事的圓滑乖巧,卻隱隱地有股微細的不安,悶悶地堵在喉頭:也許是因為,這是第一次,在蜜蠟和羅硨磲的關係裡,蜜蠟抓不住主動的掌握。

  蜜蠟扭開放在對面的視線,有所失地望向窗外。羅硨磲攜她來到這兒之前,在電梯裡,若有若無地伏在她肩側說:「每次在這兒吃飯,都感覺到月亮很近很近。」

  他們這一餐的所在,是城市最高的店家,電視塔的旋轉大廳。俯瞰,是時時變化的燈火,平視,是爍爍忽閃的星光,視野開闊旋動,夜風似有如無,蜜蠟錯覺漂浮在虛空裡了,天際也遠遠的,是深邃的蘭紫色。

  和羅硨磲的重逢,或早或晚地匯出了分成三個岔子的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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