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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天河的拋棄,來得快而截然,像他的愛情,蜜蠟一時不能接受,他的劇變只來自一個她無能為力的理由,她有些委屈,又似乎能理解他。同樣是閱歷過女人的,會這麼不同。維特魯威人的故作糊塗,天河的歇斯底里,到底哪個對一些;真愛,處女膜,到底哪個貴一些。常不能把身體留給愛最終落下歸屬的那個人,不論男女,多有這樣幽深的遺憾。

  另外,有個時候,蜜蠟很想知道紫晶洞過去現在種種原委,最終還是把念頭打消:但凡這類莫測女子,總有個波折哀痛的墮入風塵的故事,卻沒有人願意講了出來,只把它換化作無數謊言,這其中的苦楚大概只有她們自己知曉,這便也是世間常說「某某口中無有實話」的緣故了。

  種種思緒糾纏,想到指尖麻木,與維特魯威人夫婦分手後蜜蠟低落了很長一段日子。

  當初探得勒子身世歸來,蜜蠟顧不得許多,當下告訴月長,教她保護自己,月長仿佛聽故事一般漠然,意外是極少的,最後只淡淡說知道了;蜜蠟再勸時,竟毫無邊際地說個不礙的放心,給蜜蠟好不擔憂。後來被天河離去和紫晶洞出現牽走了心思才暫時忘了一些。

  果然,該來的仍是不能阻攔,一日早間,蜜蠟尚未起身接到電話,是月長男人顫顫喘喘的不成句,原來是月長跟著勒子走了。

  趕到那裡,便只剩月長男人抱著那小娃發呆,屋裡屋外已少了女人的光華。男人嘴拙,吞吞吐吐說不清,問了幾遍才明白,原來前一天夜裡男人起身小解,月長不在房中,又在勒子窗下聽到女人吟叫,破門進去,一對男女,白牙牙裹在被裡,可不是月長勒子。男人當下掄了板凳,也被勒子一拳打得眼睛烏青。那也鬧了半宿,白天店子也沒開張,再清晨月長和勒子便雙雙沒了蹤影。

  月長男人笨笨攬著那女娃,又沖奶粉,又哄她哭鬧,胖大身軀在亂的屋裡轉個團團,情景著實讓人心酸。蜜蠟咬牙恨道:「月長沒有主意。雖是別家孩子勒子嫌惡,哪裡有媽媽扔下親生寶貝一走了之的!」不想這話卻招出月長男人深深的一口歎息。

  蜜蠟看他眼圈一紅,臉面一漲,緩緩吐出句艱難的話來:「娃兒不是我的。我原是不能生養的……」

  月長男人斷續的講述,蜜蠟才明白月長當年突然結婚的原因,才懂得月長夫婦平淡婚姻背後的苦楚,這一段緣故,仿佛民間傳說一般的離奇曲折。

  月長男人大了月長許多,早年在鄉下配了媳婦的。怎料男人胖得太過,那話兒不中用,女人嫁來幾年肚子也不見動靜,村裡人自然要指點,又有小媳婦大了,漸漸通了人事,寂寞得難耐,後來竟跑回娘家改嫁去了,自然也把夫妻倆關起門來的事和娘家說了。娘家媽史上了年紀的農村女人,經過事的,又不忌諱,伸手一摸:我們閨女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四下嚷嚷了,自家女兒是好聘了,月長男人卻沒法做人了:農村吹燈早,夫妻早早上炕,不做那種事做什麼?所以男人大約都很能鼓搗,而女人也把那一種話做家常嘮——於是月長男人的隱私成了笑柄,他只好離家到城裡學廚,學完留下當了學徒,就在月長和蜜蠟實習的那酒店。

  後來月長調去悅庭,兩人一處,老實勤快的月長討了他喜歡,他又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姑娘,只好遠遠觀望著。而後月長不知為何失蹤了一段,再回來就變得蹊蹺,臉色總是蒼白,又常常嘔吐,他去關心,月長竟哭得癱軟下來。木訥如他,漸漸也明白了:月長懷了孕,又嫁不了孩子爸爸,墮胎似乎也不成,眼看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只有哭和暈倒的份。

  這樣一來,娶了月長是理所當然的。婚後月長的反應仍是厲害,他擔心她身子吃不消,便勸她辭了工在家,自己索性也辭出來,兩人借些湊些,開了小吃鋪子,店主登的也是月長,不久孩子出生,他喜歡得什麼似的,就當自己的疼——本指望就這麼平安和美地過下去了,不料月長「竟做了那種事」。

  ——他講了很多時候,待講完,日影已是移了好幾寸。蜜蠟只問他:「怎麼不去看病?」「哪來那麼多錢。開店背的債也才還清不久。以前在家看過幾次,錢花光了也沒用。」月長男人眼珠憨憨挪了一挪,「該不會是被騙了吧?月長說過,以後掙些錢,還要給我看病,一定得看好——可她就這麼走了……我找你來,是看她平時和你最好,她能去哪兒,你說不定知道?或者她到了哪兒,告訴了你,你再告訴我罷。幫我對她說,我和孩子等著她回來。」蜜蠟搖搖頭又點點頭,便不語。

  蜜蠟極明白,月長是不能告訴她去向的,十之八九也不會回來——只餘那十分之一的機會返來,也是為了「咱在外面安頓好了,就把美枝接去」——這一點,從察覺月長對勒子齷齪品行視而不見那一刻,蜜蠟就知曉了;而此次這般,招呼不給她一個,連孩子不要得走得決絕,其中意思就更明白了。跟著勒子那樣男人,月長的以後走不寬,但是自己選上的命,飽頓饑頓擔驚受怕就只好隨她去:蜜蠟氣她同時又很空落,預感以後是不能見到月長的了。

  月長男人講述的空白,蜜蠟能補出來:那日月長從老家人口中得知勒子成婚的消息,昏睡了幾日,終究還是爬不出,於是偷偷溜回找勒子。勒子呢,定是好言哄騙了月長,這一番哄,也可能和風細雨情意綿綿,也可能捶胸頓足言辭懇切,不管怎樣,終究哄得月長再一次把身子給了他,也再一次竹籃打水,傷心失望的月長回來酒店,卻發現有懷了孕,這一遭可比第一回更慘,竟是只能生下來的:陪伴過金髮晶的蜜蠟對流產懂一些,明白當年月長自行強蠻地藥流,又失於保養,給身體造成多大的損傷,怕是不能再打胎了的。所以,月長急急嫁了,心裡卻仍裝著那禽獸一般的男人,而那一場草草成就的荒唐婚姻,也終於在情欲的積壓下到底是碎了,月長依然不歸地跟著那魑魅一樣的宿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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