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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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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建設要走了,柳香香讓他再坐會兒,聊聊天兒。剛才他一生氣,她就一直哄著他,他挺受用,那臉也就一直做出被傷害後的痛苦狀。柳香香給他沖了杯熱巧克力,又在他面前擺了各種小吃,估計都是謝明給她買的。柳香香緊緊地挨著他,靠著沙發,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窗簾還像剛才那樣,露著半尺多寬的縫兒。 「講講你自己,為什麼那麼敏感?」 「誰敏感了?從來沒人這麼說過我。我不是詩人,也不是藝術家,一大雜院長大的糙老爺們,何來敏感之說?」他拉著臉。 田建設不記得,後來他們又說了一些什麼,總之他把自己在柳香香那兒兜了個底兒,也沒喝酒啊。 「我們家是幾代的勞動人民。我爺爺是給人看大門的,奶奶是家庭婦女,我爸是一車間主任,我媽在一工廠食堂當管理員。我們住大雜院裡,也就裡外間那麼兩小間屋子。我小時候特別鬧,從來沒有過長大想幹什麼的理想,我以為人都活得跟我們一樣呢。小學的時候,因為老打架,老師動不動就把我爸叫學校去訓一通。我爸在老師面前老老實實地聽著,回家可是從來不說我,他說:『小小子就得淘,要不成小丫頭了。』還說什麼:『我看我兒子就順眼,看他自己做的那小手槍,跟真的似的。』還總跟人誇我:『我兒子孝順,有好東西都知道讓給爺爺奶奶吃。』他老這麼說我,我就不忍心讓他挨老師的訓了,就管著自己不惹是生非,小打小鬧,考試保證及格,只要老師不找家長就成。上中學了,也知道要好了,就在學校混個中等,以後考個中專讓我爸高興就成。那時候從來沒認為自己能當好學生,考雙百,想都沒想過。我爸也從來沒逼著我考大學,知道自己家也出不了狀元。高考前一年,我一看是人都想進大學,連一腦門子糨糊的主都往那兒湊,我想我幹嗎不試試?這一試還真考上了。我爸那些日子一下班,就在院子裡背著手溜達,等著人跟他祝賀,我是我們那院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後來也沒出過大學生,我爸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麼多好話。上大學以後,同學裡知識份子家庭出身的占大多數,人家上大學就跟進自己家門似的,在心理上有歸屬感。我就不行了,感覺神聖,覺得自己渺小啊。尤其是在大雜院生活了十幾年,因為窮,住房擁擠,文化素質不高,我太知道那兒的人了。我開始有了一點自卑感,不願意跟那些出身不同的人混在一起。其實,我知道那是不自信的表現。大學四年的生活,讓我有了自信心,相信靠自己可以走出一條陽關大道來。畢業分配,我是學環保的,本來分配我到一家研究單位,後來被一個有後門的外地學生給頂了,把我分到垃圾站。我好了三年的一個山西來的女友也跟我吹了,跟我們班一個一米六高,爸爸是個什麼小官的男生結了婚。這下我精神上全垮了,自卑。別人自卑是到處點頭哈腰,我是誰都看不起,把什麼都不當回事,用表面的強硬來掩蓋內心無處躲無處藏的自卑。後來我姐又給我介紹一個女友,是護士。我想就過老百姓的日子吧,吃飯睡覺上班,反正大家不都這樣嘛。都準備結婚了,人家跟我吹了,跟一個在北京開小飯館的老闆好了,二奶。我不是不會溜鬚拍馬那一套,就是不願意那麼幹,覺得髒。我們院那些沒上大學的,尤其是那些刑滿釋放回來的各個都發了。得,我上加拿大來了,自己苦點沒什麼。老爸有話跟院裡人說了:『我們建設上外國去了。』也能唬唬人。剛來的時候,在餐館打工,有一個端盤子的妹子追我,可能看上我的大學文憑了。我也覺得人生大事就這麼得了,小孩還算單純。後來我發現,她跟我同居的時候,還到婚姻介紹所去找男友,還跟人家見面,想嫁大款。我就跟她吹了。從此不再談戀愛,見了女的連眼皮都不抬……」 「我就把你當成好人了,放心大膽地使用。沒想到……」柳香香忽然停了下來,「有人。」 他們在窗簾縫隙處的玻璃上又看見了那個臉的印子和臉兩旁手的印子。 「謝明!」柳香香又失控了。她跑出去喊著:「謝明!謝明!」聲音裡都滴著血。田建設開車帶著她找,在夜色中慢慢穿行著,一個人影都沒有看見。 回到家,還站在門廳裡呢,她就從兜裡掏出一把小刀,(老天,她有多少把這樣的刀?)打開,刀尖往左手拇指上紮去,那上面還有尚未痊癒的刀痕。田建設伸出自己的手掌,示意柳香香紮他。以為她會打住,沒想到她還真把刀尖往他手掌上紮去,他疼得想跳起來,可是他挺著。他現在知道了,謝明對柳香香的傷害,遠比這個要疼。 柳香香把刀一扔:「你幹嗎呀?」她抱住他的頭,將軟軟的唇貼在他的額頭上,她的眼淚順著他的面頰往下淌著。 第二十章 十一月三日,星期三,是柳香香來加拿大的第二十八天。 她哪兒有什麼滑雪的心勁兒,但是待在家裡就是想謝明,除了謝明還是謝明。一想他就要摔東西,就想破口大駡,就想用小刀紮自己的手。再說人家田建設也是好心。 在「Down Hill」和「Cross Country」之間,柳香香選擇了刺激和有挑戰性的「Down Hill 」。她第一次滑下來的時候,連滾帶爬地把在坡下等著保護她的田建設撞了個大跟頭。田建設他老人家還從來沒這麼開心過:「你這可不算過失殺人。」他以為她會放棄,像個大家閨秀似的只在旁邊觀望呢。誰知道柳香香同志攀著繩索又上去了,一次次地滑,一次次地摔,最後終於能像一隻笨拙的大雁似的平穩地滑下來。背襯著白雪藍天,柳香香臉色紅撲撲的,額頭上冒著熱氣,一副英姿颯爽、朝氣蓬勃的模樣。此時此刻,她會不會忘記謝明? 回去的路上,田建設建議:「可不可以請你吃飯?」 「好啊,就算給我踐行吧,我準備六號就回國了。我寫了信留在家裡讓他也知道。他要想趁我在的時候跟我了斷,就來見我,我不等了。再等該成神經病了,小乖怎麼辦?」 他心裡一堵,她還是沒有忘記謝明。 「你肯定是他掃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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