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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生的時候,吳王已經失勢。碧嬋生下的女兒夭折後,吳王就把她送入宮中,給我做乳母。他分明是在保護愛姬,然而韋娘的想法卻不得而知。

   韋娘算不上快樂,雖然她總是淡淡地笑。每當她看見迎春花的時候,神態總是憂傷得仿佛斷腸。她照顧我從無半點差錯,但她常會失神,片刻間恍若夢遊。我小時候,她正處華年,面容如玉石浮雕,肌膚馨香,引得我老愛鑽進她的懷裡。可是不論我是否成長,我始終沒有瞭解她的內心。

   故事講完了,我忍不住唉了一聲。她講了藍橋相會的事,我卻為故事中書生多年的等待而傷心。我說:「阿姆,故事裡的書生好可憐,他那麼大年紀才等到妻子。」

   她說:「總算是有結果的,難道不是比空等的癡人要好?」她用左手優雅地撥了撥香爐,銀色的指甲套在燭火下亮得晃眼。她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我後來從別人的口中得知真相:我兩歲時的某一天,父皇想要臨幸韋娘,她自斷了兩指以示堅拒。

   那場事以後,連母后都對韋娘欽佩起來,她對韋娘的口氣要比對任何嬪妃都真切得多。父皇難免也會遇到韋娘,他對她相當尊重,還有絲愛憐。韋娘則若無其事,也從不對我談起過去。

   她輕輕地拍著我,哄我慢慢入睡。夢中,我還是和華鑒容一起玩耍。突然鑒容蹲了下去,滿臉的痛苦。

   「你怎麼了?」我慌忙地拉著他的手。

   「我趕不上了,趕不上。」他瞅著我,帶著哭聲。「趕什麼,金魚哥哥?你要什麼,我幫你。」

   他更加搖頭:「你不懂。」

   「金魚哥哥!」我從夢中醒來。

   我驚魂未定,只聽見門外傳來罕見的喧嘩。韋娘披著頭髮跳下床去,隔著碧紗帳,我發現我喜歡的侍女紫蘭在門口張望。

   「什麼事?驚著殿下怎麼辦?」韋娘雖然衣衫不整,說話卻仍鎮定自若。

   紫蘭立刻跪著向韋娘回稟什麼,韋娘苗條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殿下。」她把我抱起來,「現在把衣服穿起來好嗎?恐怕今夜睡不成了。」我貪戀被子的溫暖,撒嬌似的扯住她的袖子。

   韋娘有點遲疑,但是在宮女們一擁而上伺候我穿著的時候,她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我。今夜散戲後,父皇留宿在何美人處。母后和長公主一起在御花園賞月——她們常常如此。一個刺客闖入御花園行刺母后,結果卻是我姑母死了。

   春天的夜晚十分寒冷,我不停地哆嗦著。韋娘觀察到我的反應,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我在韋娘的攙扶下走到東宮的正殿坐好,東宮所有的燈火都已點亮了,宦官宮女們齊刷刷地跪了一地。我念起姑母對我的好處,抽噎不停。

   不久,父皇的內宮總管蕭哲來了。

   「老奴叩見太子。」此時的他臉上已經沒有任何波瀾可供人探尋消息。

   「蕭公公,父皇和母后如何?」我想儘量讓自己顯得不慌亂。

   他深深看我一眼:「兩位陛下安好,皇上只是吩咐老奴來看看殿下是否受驚。」

   我知道母后一定不好,否則父皇定會親自來看我。

   韋娘哀傷地問:「公公,華公子怎麼樣了?」

   他的眼神渾濁:「華公子在給長公主收斂棺槨,宮中還要增派人手守靈。韋姑姑,老奴在宮裡伺候主子們五十多年了……您瞧瞧,這不是飛來橫禍嗎?」

  韋娘又問:「刺客呢?」

   「死了,自殺的。臨死前,他還說自己對不起華公子。現在昭陽殿的人不論男女一概送監審問,還不定如何呢。」他歎息一聲。

   餘下半夜,東宮趕制了喪服。我哭個不停,也不知道是為自己,還是為青梅竹馬的華鑒容。夜黑得一點光亮也沒有,幾乎讓人窒息。

   第二天,我才得到了前往昭陽殿「侍奉」母后的許可。昭陽殿的侍女告訴韋娘,父皇整夜都抱著母后,她的情緒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此刻,父皇和大臣商量長公主的喪禮去了。母后斜臥在床上,面容有些浮腫,但仍然美麗,帶著微笑:「大家都盼著我死呢。」她的表情天真而微妙,好像和我一樣是個小女孩兒。

   她茫然地喃喃道:「我不想害人,如果別人不傷害我,我怎麼會害人?」她的手冰涼,滑膩得讓我害怕,「你沒有看見她流了多少血,把我的裙子都弄濕了。」母后喋喋不休許久,才躺下去。韋娘說她吃了藥,真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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