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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王覽親和地笑著說:「不用找了。」

   老婆婆正色:「這怎麼行?咱們山東可是孔子的故里,如今又正值南北君王會,要是濟南人貪便宜,不是給咱們皇上丟臉嗎?」

   王覽犯難地看了我一眼,我只好把手裡的茉莉放回竹籃:「對不住,婆婆,我們不要了。」

   我們剛剛轉身,老婆婆又叫住了我們,她把剛才的那串花塞到王覽手中,對他說:「算了,算了。你的小媳婦長得可真漂亮,這花送給你,給你媳婦箍在頭髮上吧。」

   王覽甜甜地笑,道了謝。當著老婆婆的面,他低頭把茉莉插在我的頭髮上。那老婆婆看著我們,也笑得合不攏嘴。

   走過松柏下的幽徑,我們的面前呈現出一泓清泉。泉水叮咚,明月的倒影在泉中和著夏日的微風歌唱。月光下,清澈的泉底,有五色石子斑斕,與幾朵漂浮在水面上的紫色睡蓮相映成趣。

   「濟南的泉水多,這裡卻是最特別。」王覽蹲下,雙手掬起一捧泉水,示意我嘗嘗。我用舌頭輕點,舌尖傳來奇妙的滋味,有苦若甜,甜中帶澀,苦中留香。

  「怪不得叫情水。」我恍然大悟。

   「十年以前,我獨自來過這裡。」王覽站起來,端詳著我,「我想,有一天我還會回來,帶著我心愛的人。等了那麼久,我終於來了。」

   我說不出話,一隻玉色的蝴蝶月下飛來,在我髮髻上的茉莉花旁縈繞徘徊。

   王覽含著笑,清澈的眼睛裡是天池的初雪。他的手指,從我的髮鬢滑到我的下巴,最後落到我的嘴唇。我想說話,他噓了一下,道:「慧慧,知道嗎?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說話的聲音,都像泉水。相形之下,我總是感到自己甚是年長。」

   「我……」我剛想說些什麼,從松樹林裡竄出一個跌跌撞撞的黑影,打破了我和覽溫馨的寧靜。

   那人踉蹌著,從我們身邊走過,趴在泉邊,用泉水洗滌自己的面孔。他大聲地咳嗽了幾下,好像泉水嗆進了他的鼻子。王覽當即把我擋到身後。那人察覺到響動,半跪在泉邊回過頭來。

   他穿著一身綠衣,胸襟上暗色的水漬狼藉。樸素的青色發巾下,是十八九歲少年清俊的面容。他挺秀的鼻子下方,還有未洗去的血跡。

   他盯著王覽看了半天,墨黑的眼瞳如算珠般靈動。然後,他像見到老熟人那樣笑了,左邊臉上顯出可愛的笑渦。我肯定見過他!

   「是你?」王覽驚訝地問。

   「是在下。」少年機警地環顧了四周,這才開口,「王公子,您記性真好。」他快速地用泉水潑了幾次臉,站了起來。少年中等個子,神態輕鬆快樂,矯健的身體散發著竹木般的特殊香氣。

   我想起來了,他叫趙靜之,北朝的宮廷琴師。

   少年笑嘻嘻地說:「有好多年沒見了吧?今天太巧了。王公子,您瘦了。」看到從王覽背後轉出來的我,他的眼睛一亮,沉吟片刻,對我笑著欠身,叫道:「王夫人。」

   他眼珠轉著,突然又笑出了聲:「王夫人,您也瘦了。」他這句話聽上去多少有點調侃的意味。我沒有理他。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叫我「王夫人」呢。

   「你怎麼到這裡來的,還受傷了?」王覽和趙靜之分別多年,但長久以來對這個少年十分讚賞。意外重逢,對他說話自然親切。

   「咱們的皇上明天就要到濟南,我們這些樂人雜役先來準備。其實也沒什麼,剛才小人在附近賭坊玩,手氣好,贏了幾把,給幾個無賴盯上了。」趙靜之笑著摸了摸鼻子,「還好,我還當他們把我的鼻樑骨打斷了呢。」

   王覽道:「南北君王會見在即,還會出這樣的事情?知府該在這一帶好好整治。」

   趙靜之笑著擺手:「小事一樁,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再說,我也把他們打得夠嗆。」

   我插嘴問:「你一個人,能打好幾個?」

   趙靜之聽了笑靨舒展,酒窩更為明顯:「王夫人,這打架的訣竅,不在個子,不在力氣,關鍵是比誰不要命。」

   我輕蔑地看他一眼,虧得此人還是揚名天下的琴師呢!賭錢、打架、嘻嘻哈哈,三教九流的事倒懂得不少,哪裡和人們想像中的「秀口琴心」沾邊呢?

   趙靜之全當沒有看見,熱情地對王覽說:「王公子,沒有想到今天就可以見到您。不嫌棄的話,小人請您和夫人吃點心去。」

   我悄悄地踢著王覽的腳跟,暗示他不要和這人混在一起。可王覽居然點點頭:「好啊。」

   趙靜之撓撓頭發,從袖中拿出一些碎銀子,對我們說:「跟我走好了。」

   我拉住王覽,道:「咱們不去,他可是用贓款請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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