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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我詫異道:「你發抖?要麼那時真的太小了,我眼睛裡只看見你的篤定了。」

   我們過了二更天才休息,王覽摘下玉冠的時候,我發現他的髮髻裡,有了一根白髮。他的頭髮墨黑,因此這根白髮顯得格外刺目。

   明日再給他拔去吧。我那樣想著,安靜地依偎著他。隨著他均勻的鼻息,我很快進入了夢鄉。

   冬去春來,周遠薰在宮廷內已經住習慣了。他異常本分,雖然年紀小,但指導歌舞十分認真。王覽待他和善,他也不顯驕矜。加上我的乳母韋娘因為與他同鄉,又和他一樣歌舞人出身,對他也加以關照,所以他漸漸也受到眾人的喜歡。我從來不單獨召見他,因為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此時的我在感情上對王覽的依戀已經很強烈了,也許比周遠薰強過許多的人,在我的眼裡也只是可有可無的。

   春風吹面薄於紗,春人裝束淡於畫。遊春人在畫中行,萬花飛於春人下。

   三月的一天,我坐在尚書華鑒容府邸的八角涼亭中,觀看少年貴族們的擊鞠比賽。王覽約了王玨,我不願意破壞他們兄弟倆難得的團聚。

   自從華鑒容回到京都,身邊就吸引了一班風流少年。他們不僅在穿著、風度上模仿華鑒容,甚至連華鑒容喜愛的運動也隨之風靡起來。擊鞠,是來自西域的運動,也風行于北朝的貴族之中。在我們的國都,對於一向以清談詩賦為樂的青年公子來說,這種騎馬擊球的遊戲確實別致,連我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前來觀看。

   綠草如茵,兩隊騎馬的青年,每人手持一根紅色的木棍,在場上馳騁穿梭。他們各自穿著紫色和緋色的衣服,配合馬尾上所系的彩結,委實鮮亮。昔日文雅的世家子弟,此時在馬背上揮舞球杆,爭奪著朱色的木球,汗流浹背中,迸發出生命的光彩。

   華鑒容的高冠,今天換成了折起的發巾。只見他猛地一夾馬肚,身形如燕子般輕巧一折,就把朱色的木球準確地打進球門。這最後一擊,令他所在的隊伍取得了勝利。

   大家都聲嘶力竭地喝彩,華鑒容好像對亭子這邊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掉開頭。他在場上指揮若定,真不愧是掌握軍事的兵部尚書。人人都認為華鑒容是我的寵臣,殊不知我們兩個多年來的微妙關係。

   今日重臨華園,看到他的美貌侍妾們,我倒沒再覺得刺眼。春日最宜賞美人,我叫齊潔讓那些美女站得離我近些,讓我能一邊喝茶一邊打量。人們說陛下和先帝一樣,喜歡看漂亮的人,也許沒有說錯。

   華鑒容果然有眼力,這些女子,春蘭秋菊,無一不好。看得我很高興,對陸凱道:「每人都賞宮扇一把、如意一柄。」

   華鑒容已經帶著一班公子們到了近前,他面上泛紅,額間略有薄汗。我朗聲道:「這場比賽很好。華侍中提倡的這種馬上運動,一掃南人的柔弱之風,也便於朝廷選拔文武雙全的人才。今日賽場中人,無論勝負,全都有賞。」

   華鑒容領頭謝恩,看到我背後站著一大群他的妾室,面色也坦然自若。

   午後,我由齊潔陪伴在華府小憩。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有點頭暈。

   「陛下,回宮嗎?下雨了。」齊潔湊過來問。

   我對鏡理理雲鬢。午睡後,我的鵝蛋臉上升起紅暈,那眼黑白分明、那唇嫵媚鮮潤,一時間不禁也自覺面若桃花。

   窗外春雨沛然,我卻感到潮熱。

  「讓朕走一走,就回去。」我吩咐齊潔和隨從們不要跟來。這個院子是封閉的,不會有人打擾。

   我順著紫藤纏繞的回廊走,經過一個小池塘,繞過薔薇花的籬笆,曲徑通幽處,是一叢翠竹。我想,王覽也會喜歡這個小巧的庭院的,只是他今日需留在宮中等待哥哥王玨,不能陪伴我前來華府。說也奇怪,王玨本是來去如風的人物,可最近這半年,每逢月中都必定來看王覽。每到這時,王覽總是鼓勵我單獨出行。大約兄弟間有些話語是不便與女人說的,即使我是他的妻子。

   我突然止步,竹林那邊,有個男子背對我而立,身上幾乎被雨水淋透。

   「華鑒容。」我輕呼。

   他回過頭來,算是笑了笑:「我想你也許會過來,沒想到真猜對了。」他那大而黑的眼睛,映著雨中竹子的青翠,好像要燃燒起來。

   他真是瞭解我,連我突然興起的事情都可以猜到。我本來想質問他為什麼出現在這個院子裡,雖然這裡是他家,但皇帝駐蹕之處卻是主人也不得私闖的。但看他淒然的樣子和剛才馬上的飛揚判若兩人,我的心動了一下,用小時候的口氣道:「有話要說?」

   「對。」他走到我面前,用廣袖給我擋住雨,不由分說地把我拉到竹林邊上一個茅草頂的亭子裡。

   「你不知道淋雨要得風寒嗎?」他責備道。

   我心想,他自己不也淋了好久,還說我。本以為他會收斂了,可居然還是放肆如故。

   「阿福,我想,你該對覽好一點。」他目光灼灼。

   「這話從何說起?我對覽不好?」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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