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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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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覽停頓下來,面上溫柔無限,卻說了一句嚴肅的話:「將來……如果此兒不堪,陛下切莫因為我的緣故,一味袒護他。入繼大統,需選才德最上者。」 我困惑地回答:「但我就一個孩子啊。」 他笑得更加溫柔,卻不肯講下去。用白衣輕柔地拂去我眼角的淚痕:「你自己也還是一個孩子啊。有時候我也想,我遇到你的時候,你再大一點就好了。『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每每讀到這首詩,我總是覺得內心愴然。」 他歎息了一聲:「我也不怨你生得遲了,慧慧。要是我們真的同時出生,我又哪裡有機緣陪伴在你的身邊呢?」我淚如雨下,說不出話。燭光下,他的神色與聲音都在顫動,再也掩不住濃重的憂傷。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入睡的。過了此日,王覽經常清醒著。六部的尚書、太師何規、大將軍宋舟,先後來到寢宮議事。說是議事,其實已經是在交代後事。華鑒容自然也在其中,他的芙蓉面頰,這些日子也灰白著。消退了驚世駭俗的豔色,反而顯得他沉靜過人。 這一日,群臣又從里間退了出來。太師老淚縱橫,大將軍面黑如鐵。最年少的刑部尚書蔣源,牙齒緊咬著官服,到了東宮門口,才抽泣起來。華鑒容與中書郎張石峻拖在後面,張石峻品階小,但王覽也執意召他。只見他抬著頭,眼睛望著虛空,可眼淚還是留到了下巴。 最後,只有華鑒容留下了。我冷眼旁觀,華鑒容沒有流淚。他開口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我這些日子也不早朝,檔積壓留中很多。可他要奏事,我還是不大耐煩:「以後說吧,朕現在無心理事。」 他不讓步,黑眼睛逼視我:「此事,現在不得不議。」 我們所處的暖閣,離著寢宮有好幾重宮室。我想,這裡也不會擾著覽,就坐下聽華鑒容陳述。牆角的金炭盆,火焰熊熊。 華鑒容跪下,道:「陛下,本來陛下的陵寢去年才開始動工,按照原來的計算,非得四五年不可。可現在,陛下卻決意擴大陵墓的規模,加入許多奢侈的設計。雖然朝廷數月來發了二十萬民夫,日夜趕工,也不見得可以很快完成。如今就要入冬,天氣漸寒,工地上每天都有民夫死去,加上最近一個月,陛下在全國寺廟佈施上億錢作為功德,財政就更加捉襟見肘。」 我打斷他:「你是什麼意思?」我氣得發抖。最近我的脾氣暴躁,他作為臣子,竟然敢冒此大不韙。 他卻直視我:「臣勸陛下不要意氣用事,減去陵寢的附加工程,停止對寺廟佈施……」 他還沒有說完,勃然大怒的我已經把桌上的一個石獅子鎮紙朝他甩了過去。他跪得直直的,眼皮都沒有眨一下。啪!那個鎮紙砸到他的額角,又硬生生地落在地上。聲音之大,連我的心也和炭盆中的火苗一起上躥了一下。 「你們都等著王覽死嗎?他死了,你們就稱心了?」我狠狠地說。一轉眼,看到鮮血順著華鑒容的左臉流下來,直滴到他的衣領上。 他的臉上,錯愕、不信、痛苦的表情交織著,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兩個人就那麼沉默著,對視著。其實看到他流血的一刻,我就已經後悔了,可是…… 他給我磕了一個響頭,再抬頭時,已經淚流滿面。他哭了?我看著他無聲地哭泣,那一臉的淚,沖刷著他一臉的血,我怔住了。曾記得兩小無猜,曾記得他對我傾心相戀,怎麼會有此刻?我講不出道歉的話,只是看著他。 「陛下,臣知道您心裡不痛快。臣,沒事的。」他垂下眼睫,溫和而恭順地說。 但是,他還是在流眼淚。他再不抬頭,垂著頸道:「臣愚昧,說錯了話。陛下息怒,保重身體要緊。」雖然語氣平靜,但終究帶了泣音。黑色前襟,濕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淚是血。 我只覺得最近自己好像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了,也不敢看他,歎了口氣:「你,跪安吧。」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寢宮,王覽卻沒有睡去。他閉著嘴唇,若有所思,突然問我:「慧慧,鑒容呢?」 我心裡怦怦直跳,答道:「他早就回家去了。」 「我有話和他說,現在可以去叫他嗎?」 我道:「過幾天不好嗎?你今天不累嗎?」 王覽固執地帶著懇求的目光望著我,我只好叫人去請華鑒容。 一個時辰以後,他來了,衣服整潔,戴了一頂白紗帽子。白紗帽,本只有皇子可用,但當年父皇母后寵愛他,特許他戴。這好像是我當皇帝以來,他第一次用。雖說紗帽的寬大帽檐朦朧地遮住了額頭,可覽馬上就發現了他額角的傷口,只聽見王覽倒吸了一口氣。 華鑒容倒輕鬆地笑了,唇角俏皮地揚起,好像我和他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疼嗎?」王覽問。 「那有什麼,自己不小心罷了。男人,還怕這個。」華鑒容笑得越發輕鬆,「相王精神很好啊,我還來不及吃飯呢,就趕來了。你同我一起吃嗎?」 王覽默然半天,輕輕地吐出一句話:「你,真傻。」 王覽告訴我,他想要單獨和至友敘舊。我並不想聽下去,也不想繼續面對華鑒容,便走出了寢宮。韋娘上來攙住我,她皺著眉,欲言又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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