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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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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籠罩,遠處山光寒碧。堇色黃昏侵入心頭,從天宇深處降落的夜幕越來越沉重,濃郁得叫我喘不過氣來。 這一年的大雪那天,我總算是抽出時間去了一次上書房。約摸辦了些大事,就心急火燎地往東宮趕。行到一半,陸凱前來稟報:「陛下,相王到了昭陽殿。」 我很驚奇,相王如何去了昭陽殿? 今日正值「大雪」的節氣,也恰逢大雪紛飛,這白天裡,好像月色霜華落滿天。落到我的衣袖,積起薄薄的銀粉。寒氣一催,我的精神更為恍惚。 我下了輦,信步走到太液池旁,滿池碎冰。我吩咐道:「坐船過去,這樣快一點。」太液池與昭陽殿水池相通,輕舟劃過,要縮短一半的行路時間。這幾日內侍們見了我,都有些惶恐。聽我一說,他們便忙不迭地準備起來。 我站在舟頭,心裡只是想著王覽的病情,也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轉到昭陽殿。初識他的日子,這裡是映日荷花別樣紅,十年如夢一般,夢醒了,才知曉原來這池塘,到了冬天也是了無生氣。 我正想著,忽覺得天地之間有了銀色的光芒。這銀色似分似和,若隱若現。如彩虹般的光芒中旋出一個人影,他在水一方,翩若游龍,矯若驚鴻。煙水相望間,不論是人是仙,再沒有一個男子有這樣的風華。 船兒劃破水面,越駛越近,真的是覽!他兀自佇立,在岸邊等待著我,也不叫人撐傘。雪花中,仍能明辨出他如畫眉目,淡然淺笑。白袍上,一個個漣漪般的衣褶,迎風飄舉。我多日不見他起床,沒有料到今天他竟這樣站在水榭。 「覽,你是覺得好了嗎?」我顧不得身孕撲過去。他的面上亦悲亦喜,末了全部隱入平淡。我拉起他的手,仍是冰冷。他笑得那麼遙遠,讓我終於明白,那是他最後的光芒了。他撐著病體,這樣立在風雪中迎我,就是要我記住這樣的他。我,也應該要他記住我最美的樣子。強壓著心頭的恐懼,我對他露出一個璀璨的笑。 我們坐在昭陽殿的聽雨榭,只是靠著熏籠,相依相偎。鵝毛大雪,猶如千樹萬樹梨花開。 覽說:「明年,這裡的荷花還會開的。」 明年不會再有他,我知道。可我不想哭泣,讓我最愛的人平靜地羽化成仙,才是我最大的願望。 王覽依依不捨地親親我,抬頭看著雪花,入鬢的長眉微動,似有無限情意。可他只是說:「慧慧,你看這雪,來自大地山川之間,又歸還給這個世界。人的一生,恐怕就是如此,只是自然的輪回罷了。」他微笑道,「剛才,我在雪裡等你。想,這世間的人都怕死亡。可是,如果不把死去看作是滅亡,不把活著看作是存在,那麼生死的界限是不是就不那麼明顯了呢?」 我躺在他的懷裡,感覺他越來越慢的心跳,再也偽裝不了堅強。含淚看著他道:「不管怎麼樣,覽,你一定要等我。我只願生生世世和你做夫妻。」 王覽長歎一聲,答道:「這茫茫人海,遇見過也就是難得了。我這一生,都給了你。至於來生,卻也不敢奢求了。帝王將相,終是人類。我們,都是身不由己。可如果輾轉紅塵中你還遇得見我,我一定會認出你。只要你還想要我,我總是你的。」 他的手撫過我的臉頰和身體,我看得出來,他是太疲倦了。夜黑了,他還遲遲不肯合眼。我如萬箭攢心,實在捨不得他,又實在為他的苦熬難受,就笑了笑說:「覽,睡吧,我就在這裡呢。」 我剪了燭花,浸在水盆中。哧的一聲火便滅了,帶著一縷青煙,像是斷魂前的絕唱。 他這才臥在了榻上,很快就睡著了。他的面容,安詳而完美。他一直抓住我的手,我就這樣等著,過了很久很久,當黎明的曙光出現的時候,他的手鬆開了。借著微光,我親了親他閉上的鳳目,吻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淚珠。 相王晏駕。不久之後,我就聽到了全國所有寺廟的鐘聲,把我的傷痛宣告給了天下。我的一根心弦,從此永遠地斷了。 我坐在王覽的邊上,茫然地看著他們為他更衣淨面,好像我是個局外人。周圍每個人都在號啕大哭,聽說連路上的百姓都在掩面哭泣,但我就那麼看著他,看著他嘴角的一絲笑容,我流不出淚了。 只記得,華鑒容盤腿坐在廊下,從拂曉直到日暮,他的衣襟被冰冷的淚水濕透。我和他,都是在這昭陽殿中長大的孩子,背負著一個惡毒的詛咒——在這彙集了六宮粉黛怨氣的地方,在這帝王鍾愛的陽氣之殿成長的孩子,終究是會孤獨一生的。 世間再無王覽。按照覽的遺願,除了他的遺物,再沒有用其他殉葬品。裝殮時,我褪下玉鐲,放在覽的懷裡。只是到了他們要合上棺木的那一刻,我才失去了控制,望著睡去的如玉郎君。扶著棺木的我泣不成聲,手指死死地扒住棺槨,不肯讓他們蓋棺。指甲斷了,流出血來,染在光潔的金絲楠木上。 我大哭起來:「韋娘,大哥,幫幫我,他們不讓我再看他了。」我還是個不到二十的半大孩子,我和我腹中的胎兒孤弱無援。可韋娘和王玨卻都那麼狠心!韋娘淚如雨下,只是跪著不動,王玨一遍遍地給我叩頭,哭著道:「陛下節哀,阿覽已經去了,讓他入土為安吧。」 最後突然的,一雙有力的手抱開了我,我拼命地掐著、踢著,可那雙手就是不鬆開,最後我虛脫了,任由他抱著,輕輕地抽噎。那是誰呢?我想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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